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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天作凉缘》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里滚过兵荒马乱的烟尘,她仰着头,望着眼前这张脸,似是而非、似熟不熟的一张脸,仿佛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似的,此时带着讥诮,带着纨绔,带着一贯的不认真。言酯駡簟

    她微笑着,眸子里有几分固执“是,我想破镜重圆”肋

    他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那浅浅的一点儿谑笑仿佛也凝滞在唇角他眼神停留在对面,好久,没有出声。

    陈安忽然有些难过,她看了一眼,对面是白白的墙皮,刷墙时偷工减料,留了几个麻点。

    他抬手搔了搔头皮,嘴角撇了撇,然后迸出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

    她愣了愣,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能在这刻示弱“好歹你连回头草都没得吃”

    他似笑非笑,扭脸看着她“王宝钏寒窑苦等薛平贵18年,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立即接口“你还知道王宝钏啊,我以为你只知道潘金莲”

    “哎,小安子,我也是读过四大名著、四书五经的”

    “水浒、三国、红楼、金瓶梅”

    “咳,你这人”他瞪她,黑漆漆、乌沉沉的眸子象口古井,隐藏了里层最坏的情绪。

    空气里有欢快的分子在涌动。

    “再怎么说,我姓钟,好赖也是块香饽饽”他自嘲道。

    她歪了歪脑袋“饽饽配野菜,可惜,我不是你那道菜”镬

    他哈哈一笑,彻底没脾气了“好,你继续守着你的破镜子吧,我继续寻我那棵野菜”他挥了挥手,“去睡吧,不早了,那残席,赶明儿我叫小时工收拾”

    陈安有些不放心,他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来,镇定自若掏出烟盒,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抚弄雪白朴素的盒面,上面印着大朵大朵红彤彤的茶花。

    “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睡吧。”

    “哦。”他依旧低着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抽支烟马上走。”

    她心里一动,他要走

    她知道他有很多巢穴的,不过这么晚了

    临关门的一瞬,她又看了看他,楼道里的灯又灭了,他的身体隐在黑暗中,只有掌间红火火的一簇火苗,瞬间点亮他的脸,他用手指拢着那火苗,于是指缝间透出朦胧的红光,象东方黎明薄薄的微曦。

    她轻轻合拢了门,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夜里陈安睡得极不踏实,因为心里有事,时睡时醒的。

    她梦到了母亲,抱着她坐在院里的石榴树下,很小很小的她倚在妈妈怀里,顽皮得象只小猴儿拱来拱去,妈妈身上软软的,香香的,带着特有的芬芳。妈妈看她的眼神好温柔,盈盈润润的,象浮了一层水雾,她醉了一般看着妈妈漂亮的杏核眼,再也不想动了。

    头顶上,石榴花开得正旺,火红火红的,在风中,象天边灿烂的晚霞飘过

    忽地墙壁震了一下,轻微的“呱嗒”一响,她立即醒了。

    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隔壁,好久,一直没有动静。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凌晨三点半。

    会是他吗

    那应该是大门合拢的响声,他这是刚进去,还是要出去

    她猛地把毯子拉上来,蒙住头。

    母亲的脸终于不再晃了,却换了一双黑黑亮亮的瞳仁,象星星一样眨啊眨的,顽劣的,嬉笑的,心不在蔫的

    她使劲抓紧了毯子,闭起了眼,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那双眸子消失了一会儿,忽又出现了,还是黝黑乌亮的,却固执而坚定,隐隐含着忧伤。

    心坎上的神经线,象被人拿针挑了一下似的,尖锐地疼着。

    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来,她疼因为他

    不,怎么可能,他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的一个人,甚至有时候看不起他。

    她只是不想看到他苦闷,为情所苦,那份憋闷的痛,她一人体会就好了。

    她盼着他好,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好,他纵有一身的毛病,也是情同手足的发小儿。

    他认真的模样,让她由心底里发颤。

    第二天钟立维下楼的时候,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差一刻钟九点。

    昨天睡晚了,直到黎明才迷登过去。

    楼前停着他的座驾,老高早早过来接他。

    他微微眯了眯眼,晨曦的阳光有点凉意,已有几分秋天的意味。

    老高打开车门,请他上车,他没有动,站在金色的光晕里,深深吸了几口气,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自打搬过来,他还没认真瞧过。顺便着,他活动了活动胳膊腿,好久没有锻炼了,关节有点发轴。

    老高笑了“咱也不急着赶路,时间绰绰有余。”一面说,一面瞧了瞧钟先生。

    女人失眠,容易上黑眼圈,这男人要缺了觉,脸色也不好看。

    钟先生俊美的脸皮有几分青白,不过还好,坯子底子好,耐看也禁看。

    钟立维淡淡的神情,微微有些笑痕。

    “到了密云就没事了,你也放松放松,挑拣几样喜欢的运动玩玩。”

    老高笑眯眯的,露出双下巴“那敢情好,咱也跟着高先生沾光了,一会儿见了面,我得亲自道声谢谢”

    正说着,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红旗,流线型车身,有些年头了,车是普通车,关键不是车,而是车牌,京ag6打头。

    钟立维眯了眯眼国安部的

    他头一个想到的是董非,不过,董非资历浅,没这么大谱儿。

    老高暗暗咋舌,部里的车要么全是“假牌”,要么就是皇家气派,交管局根本查不到。

    车子行到跟前,稳稳停下,副座上下来一个穿制服的人,不慌不忙朝后走几步,白手套打开后座车门,一个中年男子跨出红旗。

    钟立维大步迎了过来“董伯伯,早啊”

    心里暗想这一早来堵门,强行绑架了去怎地

    董鹤年愣了愣,仔细一辨认,随后哈哈一笑“哟,这不是立维吗没想到哇,在这儿见到了。”

    钟立维笑了笑“是啊,我也没想到,一年里也见不了几次,倒是电视里经常见到您”

    又抽呢,传不上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3000字

    董鹤年凌厉的眼角一扫钟立维身后那辆闪闪发光的黑水晶,还有醒目的牌照,拍拍他肩膀,笑眯眯的“行啊,你小子就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眼光,我看不赖,用你们年轻人时下的流行语怎么说来着,炫,这牌号够炫,看一眼就过目不望”肋

    钟立维搔搔额角,这才几天啊,传得够快的

    “咳,董伯伯您是不知道,在拍卖会上拍到这个时,无人问津,都觉得过了手嫌晦气,我寻思着,我刚好买辆新车,正好缺这么个东西,不就是一个号嘛,哪来那么多讲究,于是头脑一热就举牌了,结果就顺利拍下来了。言酯駡簟”

    董鹤年又是哈哈一笑“好,年轻人嘛,就该标新立异,我们这些老家伙,望尘莫及喽”

    说着话的功夫,眼见着从楼里飘出一条淡绿色的身影,穿透晨曦的金色阳光,婀娜地款款走过来。

    钟立维不禁呆了呆,看惯了她穿套装和便服的样子,这样庄重的淑女装扮还真是少见。

    他不由想起早晨荷塘里,田田碧绿的荷叶象张张撑开的大伞,那上面擎起一朵朵粉红的花朵,含苞怒放,沾着晨间的露水,娇艳清新。

    直到陈安走近了,他才看清楚她化了淡妆,即使这样,仍不能完全遮住她眼皮下青黑的眼圈,那双眼睛越发显得大了,清凌凌的,脸色过于得白,大概粉扑多了,那几条抓痕若隐若现。镬

    这才几天,下巴颏尖了,她瘦了不少。

    他扭过脸去,不再看她,向董鹤年告辞。

    坐进车里,他又朝那边看了看,董鹤年一手扶在陈安肩膀上,笑微微的样子,亲昵地和她说着什么,上车的霎那,她似乎朝他这边看了看,然后一矮身,钻进红旗车内。

    马达一响,红旗稳稳地开走了。

    老高从后视镜里看到,钟先生又在愣神,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的方向,魂儿也给勾走了似的,若有所思。

    他不待老板吩咐,慢慢启动这款车,发动机的声音轻捷有力,象健壮的心脏一样沉稳地在胸腔里跳动,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他喜欢开车,更喜欢研究车,只要手一触到方向盘,什么烦心的事都没有了,何况这样优良的好车,有的人别说开了,就是摸一下,这辈子也不一定摸得上。

    钟先生也爱车,只可惜,他这会儿情绪不佳,要不然,他们俩绕着车的话题,能侃一阵子呢。

    董鹤年看着外甥女,除了那对眸子,其他地方都有妹妹鹤芬的影子。他觉得感慨,这才几年啊,怎么一下子,安安就从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奶娃,一下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却也跟大人们,隔阂了。

    这种做法,他是不赞成的,对安安,有点儿强人所难,倚仗辈份压人。

    但他拗不过妹妹。

    昨晚,鹤芬的情绪很激动,他从没见过妹妹这么冲动。

    一心想认回自己的孩子,听孩子叫一声妈妈,这份心境,他能理解。

    可是这会儿,看着安安的样子,安安静静的,甚至是低眉顺眼的,可心里呢,一定乱极了,还在恼着抛弃自己的亲生妈妈。那纤巧的嘴唇,略略有些紧绷,他知道,这孩子啊,倔着呢,这一点随了鹤芬,心里头指不定抗拒得多厉害呢。

    这些年,她连他这个舅舅的门都不登了,不登了,就不会知道妈妈的消息,不知道,也就不会烦不会恼了。

    这刻,他倒有点埋怨妹妹了那些年,早干嘛去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可是

    “安安啊”董鹤年拍拍陈安肩头,“一会儿见了妈妈,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好和妈妈谈谈,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他看到安安嘴角一翘,有些讥讽的味道,还是柔顺地轻轻“嗯”了一声。

    他老脸顿时有些发烧,身为国家干部,他也擅长做思想工作,可是当面对自己的孩子时,他竟然无能为力了。

    他不便再多说什么,又是鼓励地一拍她肩头,甥舅两人都沉默了。

    陈安的两手放在腿上,用力绞了起来。

    心里不止是烦恼,还有反感。

    多少年没见到妈妈了,她们陌生得只通过邮件交流,不,不是交流,妈妈有事时,通常会发到她公司的邮箱里,其实也没什么事,奶奶生日时,妈妈寄了礼物回来,让她签收转送,而她从没有主动给妈妈发过一封邮件。

    所以在那样慌乱、意外的一刻认出妈妈时,她逃了。

    她习惯了没有妈妈。

    昨晚舅舅打来电话,说今早过来接她,她什么都没说,心里什么都明白。

    这是要给她摆鸿门宴

    原以为会是表哥董非过来,没想到舅舅大驾光临,亲自来了。

    怕她不去,这是押着她去她心里想笑。

    那么多年,早干嘛去了她飞不了,跑不了的。

    她十个手指都麻了,掐得麻麻的,而心里,却是冷的。

    她只是不明白,既然已经抛弃她,还找她干嘛,她已经是成人了,不再是哭着闹着要妈妈的小孩子了,那份母爱对她而言,连可有可无都算不上,只是累赘和包袱。

    车子驶上东长安街,两旁是熟悉的建筑和景致,她的记忆忽然倒转,一下拉回那年的那一天,她和母亲的最后一次交集

    那天刚放学,她蹦蹦跳跳走到学校门口,就看到舅舅站在那里。

    她象只蝴蝶一样扑了过去,笑着叫道“舅舅”

    高高大大的舅舅接住她,象小时候一样托起她,往上举了举,举过头顶,她咯咯地笑。

    “安安长大了,舅舅快举不动喽”

    她抱着舅舅的脖子,小嘴儿巴巴亲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