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作品:《哥德堡变奏曲

    收起手机,顾恺道:鱼霜霜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不过她兴许就在回来的飞机上呢,

    裴温闻言回头道:你如果联系到她,就告诉她不用急着回来,先把她自己的事情做完。

    顾恺愣了一下,点头:好的。

    裴温又抬眼看他:那天在江里,是你救的我么?

    经过这几天的治疗,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复苏,裴温大略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他是自己从家里出来,伞也没打,冒雨走到江边跳下去的。

    应该是有人将他救了起来,但他不知道是谁。

    不是。顾恺拿出手机,笑道,我是被鱼霜霜拜托来的,救你的另有其人。

    进入微信,顾恺点开史阳明主页,指给裴温看:就是这个人。

    我帮你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他为了救你伤了手臂,还缝针了。你要是想感谢他,等出院以后再去。

    裴温道:谢谢。

    不用谢,我其实什么也没做,救你的人是他。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顾恺便顺势问道:那天那么大雨,你到江边去做什么,赏雨么?怎么会落水的?

    裴温:随便走走。

    走到江里去了?

    裴温看他一眼:脚滑。

    不出所料,这人果然不承认啊,顾恺心想,太不坦诚,心事太重。

    那你以后可得离水远点儿,顾恺开了个玩笑,你跟水犯冲。

    裴温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唇角,点头:嗯。

    顾恺瞧着他唇畔一闪即逝的淡淡笑意,说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些,有当年的样子。

    裴温微微偏头,当年?

    不过你恐怕都记不清了,顾恺回想着,当时你可是天之骄子,老师同学都喜欢你,好多女生给你表白呢。

    高中生活对于裴温而言还算是美好的回忆,可他的记忆断片儿很严重,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是么?他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是啊,顾恺想了想,道,咱们,有八年没见了吧?

    裴温算了算:嗯。

    顾恺笑道:你跟以前的样子差不多,没什么变化,就是瘦了点儿,比高中更瘦了。

    裴温道:工作原因。

    说到这里,顾恺发现裴温似乎没什么精神,也并不想说话,便说道: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我不打扰你。

    裴温摇头,说:我有点渴。

    我给你倒水。顾恺起身接了杯温水,递给他。

    裴温取下氧气罩喝水,然而或许是喝得稍微急了一点儿,裴温呛到了,顿时猛地咳嗽起来。

    慢点儿,顾恺帮他轻轻拍着背顺气,别急,没事吧?

    裴温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摇头,脸都涨红了。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顾恺皱起眉,发现裴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喘得厉害,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终于意识到不对。

    你别慌,顾恺按了铃,医生马上就来,别怕,没事的。

    裴温虚弱地点头,被顾恺扶着躺下,却还是喘。

    三级护理的护士来得很快,看到裴温后,问道:怎么回事?

    顾恺指着水杯:他喝水呛到

    护士立刻重新为他戴上呼吸机,检查裴温各项身体指标。

    而后在医生的指挥下,给裴温注射输液。

    裴温还是喘,大脑因缺氧而阵阵发晕,他双目紧闭,微张的唇干枯苍白。

    可氧气却怎么也进不了身体,濒死的痛苦与恐惧让裴温本能地挣扎起来,不断扭动身体。

    裴温,顾恺握住裴温冰凉的手,别慌啊,医生来了,医生在这儿,别怕。

    裴温手上软软的没什么力道,急促喘息的模样看得人心慌,顾恺不自觉地紧张,用力攥住裴温的手。

    似乎这样,能给予裴温力量,又或者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安慰。

    医生在旁边飞快地说话,引导他,让他慢慢呼吸,不要紧张,吸一大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裴温的意识还清醒,努力按照医生的吩咐去做。

    可情绪却突然控制不住,他喘着喘着,忽而被巨大的悲伤席卷。

    他哽咽起来,心想:为什么要救他?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淌进鬓发里、枕头上,只在眼尾和太阳穴处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第四章

    这是顾恺第一次看到裴温哭。

    他隐忍地抽泣着,不断地掉眼泪,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濡湿。

    这一瞬间,顾恺忽然想,史阳明和鱼霜霜说的,或许是真的。

    裴温的心里兴许真有什么事,但他藏得太深了,一般人看不到。

    在医生的治疗和裴温的配合下,他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呼吸也渐趋稳定,均匀而平静。

    裴温的抽泣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哭完后,顾恺捏捏他冰凉的手心,替他擦掉眼角挂着的泪珠。

    裴温别过脸,避开顾恺的视线,面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不想看他。

    药水一瓶接着一瓶地输,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裴温睡着了。

    顾恺揉揉额。

    照顾病人确实是不容易。

    他跟裴温之间没有多少感情在,面对这种情况都紧张得要死,生怕这人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亲近的人,那不是更要命了么?

    滞留针扎进左手背,吊瓶里颜色奇怪的液体通过导管,一滴一滴输入裴温的静脉。

    裴温皮肤很白,血管清晰可见,颜色偏紫。

    兴许是输液速度太快、时间太长,裴温的左手从手指到小臂都是冰凉的,血管鼓得厉害。

    顾恺将输液的速度调慢,见裴温蹙起的眉心舒展开,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时他听到自己手机响了,拿出手机,见鱼霜霜发消息过来,说她已经在返程,连夜赶飞机回魔都,很快就到。

    顾恺将裴温刚才的情况如实告知鱼霜霜。

    鱼霜霜问:那他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已经睡着了。

    那就好。鱼霜霜道,这回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谁来帮忙。

    顾恺无奈道:你们俩一个样儿,都把谢谢挂在嘴边。

    你要真想感谢我,最近我看中了一台车

    鱼霜霜道:不好意思,我这边信号不好,你说什么?

    见鱼霜霜还能跟他开玩笑,顾恺也算放了心:我说,回来的时候别妆都不补就来医院。

    鱼霜霜:?

    见你还需要补妆?浪费我化妆品,你知道我化妆品多贵吗?

    顾恺道:见我不需要,见裴温需要。不仅要化妆,还得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你得精精神神地见他。

    鱼霜霜明白了:我知道了。

    如果她满身风沙、一脸疲惫地赶去医院,让裴温看见了,以裴温那个性格,肯定要自责。

    谢谢。鱼霜霜道,真心的。

    能细心体贴到这个程度,找顾恺她没做错。

    等到裴温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窗帘拉上,被风吹开的缝隙透出外面无边的夜色,病房内是冷寂的白。

    他睁开眼睛,脑子还是钝钝的,但胸口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身边还是那位高中同学,坐在沙发,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似乎在工作。

    裴温静静看了顾恺一会儿,并没有出声。

    他在用力地回想高中时发生的一切。

    隐约间记得是有顾恺这么一个人,但这人无论是成绩、体育还是别的什么,都很普通。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股其他人都没有的绅士气质。

    裴温几乎从来没见顾恺对任何人发过脾气,甚至没有用过严厉的语气说话。

    他如果生气,顶多就是沉默着生闷气。

    他会自然地照顾到身边的人,不让别人难堪或不自在。

    这个人很绅士这是裴温对顾恺的最初印象。

    到如今,这个特点似乎也没有变。

    此外,顾恺真的很注意形象。

    他大概是那时班上唯一一个改校服的男生。

    高中时所有人都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相比起其他学校以红蓝为主色调的恶俗,他们高中以黑白为主色的校服就显得质朴顺眼很多。

    虽然还是宽松的运动款式。

    调皮好动的男孩们总是将校服穿得松松垮垮、歪歪扭扭。

    爱美的女孩们则会将校服稍稍修改一下,上衣改短,裤脚改小,让校服整体显得更修身一些。

    顾恺也这么做了,被他的男同桌发现以后,嚷得全班皆知,男同学们笑他爱臭美,像个女生。

    顾恺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十几岁的男孩总是反感被说成是女生,但顾恺不生气,不恼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无奈地看着大家笑。

    想起了这些小事之后,更多的细节涌上脑海。

    你醒了?这时,身边的人从笔记本上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笑道,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回忆让裴温对这个人的陌生被冲淡,他也笑了笑:

    看你好像在工作,就没打扰。

    顾恺做好备份,而后合上笔记本放到一旁茶几:不是在工作,只是随便画个图。

    画图?裴温问,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

    设计狗。顾恺无奈笑道。

    挺厉害的。裴温说,我差点都忘了你是美术生了。

    顾恺调侃道:我们学习委员除了学习,还能记得什么?

    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只有高中,谈话从这个角度切入,总不会显得尴尬。

    而且裴温这些年似乎过得不太好,所以顾恺尽量避免谈这些年的事情。

    裴温笑起来,脸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有那么夸张吗?当时大家不都一样,从早到晚地上课、学习,十二点睡觉,天不亮就起床?

    顾恺微微挑了下眉: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刻苦。

    嗯?

    你不知道我都是班上最后几个到教室的吗?而且我爸妈认为,十几岁的孩子在长身体,不能那么熬,得多多休息。所以我晚上最多十一点就得强制睡觉。

    裴温疑惑:那你是怎么做完作业的?

    顾恺摊手:做不完。

    那怎么办?

    顾恺眨眨眼:还能怎么办?

    每天早自习都是没完成作业的同学赶作业的时间,有些会自己做,更多人则是借其他同学的抄上交差了事。

    裴温失笑:好吧,你爸妈也赞成?

    顾恺道:不赞成也没办法,作业太多写不完啊。

    他当时成绩只能算中等,做作业的速度不快。父母又要求他保证每天至少七小时的睡眠,自然只能牺牲作业了。

    裴温感叹:家里有矿,就是让人羡慕。

    顾恺笑了笑:家里有矿的同学请你吃点东西,你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你现在身体虚弱,得补充营养和体力,才能恢复得快些。

    裴温微微弯唇一笑:什么都可以,你请客你说了算,谨遵医嘱,我不挑食。

    真好养活。顾恺说。

    此刻的裴温笑意款款,让顾恺几乎要以为白天那个哭泣的人,只是他的错觉。

    但转念一想,就明白或许眼前的这个裴温,才是虚假的。

    顾恺自从来到医院后,就一直是在医院外的饭店吃的。他担心裴温在他离开时醒来,或者出什么事,所以不敢离开太久,每次都会买完饭回来吃。

    找到他认为最好吃的那家店,顾恺买了一份蔬菜虾仁粥,一杯豆浆,还买了点水果。

    回来时,裴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帘的方向出神。

    病房苍白的灯光打在他精致的侧脸。

    他侧着耳朵,像是在听窗外的风声、雨声,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夜晚格外静谧。

    顾恺刚到门口,裴温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回头道:

    回来了?

    他弯着唇,笑容很浅,但确实是在笑。

    嗯。顾恺将买来的粥等放在床头柜上,绕到床脚把病床摇起来,又在裴温的身后垫上两个枕头。

    外面好像下雨了,你没淋到雨吧?

    一点毛毛雨,没事。顾恺打开包装袋,端出热粥,揭开塑料盖子,看向裴温,自己能吃么?如果不能,我喂你。

    裴温摇头:我可以的,没那么矫情。

    接过小碗时,裴温的指尖触碰到顾恺的手背,一片凉意。

    顾恺握住他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冷么?

    裴温摇头。

    顾恺:要不要加被子?

    裴温笑了,抽出自己的手:不用,一会儿就暖和了。

    热粥捧在微凉的掌心,裴温的手掌都烫得有些发红。塑料勺子盛起一勺粥,顾恺看着裴温低头,将粥喂进嘴里。

    好吃么?顾恺问。

    裴温点头:很香,口感软烂。

    这些天一家店一家店试出来的,顾恺手插进裤子口袋,坐到沙发上,靠着沙发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家店最好吃了。

    难为你了。裴温含着一口粥,笑时抿着唇,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