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伸过来一把伞。

    你抬起头。

    晕成波圈的视野里是透明的伞与银白色的长发,发丝闪着光,雨水闪着光。你恍惚看着,记忆回到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十分相像的人,他也会为你撑伞,还拥抱你。

    他说你衣服湿了,就皱起眉,像只牧羊犬,赶你回家。

    你身子凉了,他就拥着你,用干燥温暖的大衣包裹湿漉漉的你,为你发凉的躯壳传递体温。

    他比你还在意这个关押你灵魂的监牢。

    阿帕基一手插在兜,紧抿紫色的唇,低头看你。伞撑在你的头顶,雨直直落在他的身。

    像水银凝成的丝线。

    『抱歉,是我说得太过了。』他低压着嗓音,说道。

    ……啊。

    你的眼光回过神,这不是那一个阿帕基。

    『布加拉提与我说了。』他沉沉地,『这故事听起来很诡异……但既然是在三月末,一个月后——你究竟是不是在欺骗我们,真相都能大白。』

    陌生的阿帕基径直地站着,你呆呆地望,连自己头发上的雨水跌落进眼睛里,都不自知。

    世界在此被定格。

    此处是一座巨大的电影场,上演一部沉默的影片。不存色彩,仅有哗哗而落的雨、迷朦的水雾,与雾气之间驻足着的飘摇的长衫。

    你忽然讨厌起这些。

    这里原本是独属于你的世界,如今却闯进来一个人。

    一堆人。

    『回去吧。』

    他这么说着,你手指动了动,抠几下裤腿上糊成一团的小毛球,呆滞着脸。

    “喂。”

    阿帕基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你。

    你没有理他。

    所有的感知都耗了空,一切皆在退化,都缩回了卵。自己从鱼变回细胞虫,最后化解为分子、原子、中子。

    被他扛到肩上。

    一人、一麻袋,全都湿透了,黏糊糊,一点也不舒服。

    周围昏花花。阿帕基将你摔桌上,尸袋无知无觉,瘫着。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但自己的大脑在罢工。

    只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布加拉提凑过来,拍拍袋子的脸,你转动眼珠看他,动不了身。

    几名黑帮分子面对你不能动弹的身体陷入沉思。最后,你被几人搬回家,布加拉提从你的裤兜翻出钥匙。

    『笔记本……卧室……』

    你被放在沙发上,勉强吐出两个单词。

    『卧室里的笔记本?具体放在哪?』

    布加拉提首先捕捉到你的意思,询问你具体位置,你喘上几口气,又瘫了。

    可算明白那些狗血电视剧里关键角色重要的话没说完就咽气、死不瞑目是什么感受。

    几名黑手党进入你的卧室翻箱倒柜。

    待你恢复力气,他们还没找到,你面无表情穿过这群忙不迭的黑手党,拿起床头柜上那明眼摆放着的笔记本。

    黑手党们相顾无言。

    福葛满脸真诚地向你纠正,这是笔记本(quaderno),不是笔记本(便携式电脑)(portatile(省puter))。

    你:……

    到底是谁发明的意大利语!

    在内心用美丽的语言咒骂一百遍,你翻开笔记,示意他们去客厅。

    『先把衣服换一下吧。』纳兰迦关切地道,『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内心灼烧着的火焰瞬时被扑灭,鼻尖吸入潮湿的凉意,透亮的蒸汽,又有些透不出气。

    你让他们赶紧出去。

    关门,换上睡衣,骨头缝又开始痛。

    寒气都钻进了骨头里,在骨髓间窜逃。

    有点反胃。

    眼前又是发昏,头也是。你倚在墙边,稍微歇息一会,便抱着笔记出去,那群黑手党还在等你。

    想坐到沙发上,结果被扶手绊了一脚,离你最近的纳兰迦赶忙拦住你,扶你坐沙发。

    他摸了摸你的额头,又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说你发烧了。

    『我不明白。』你说,『我才刚淋了雨,怎么会这么快发烧。』

    之前的那一次也是这样。

    『这不正常。』

    你说。他们都没说话。

    你反复地问,吸着气,布加拉提弯下腰,告诉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其它的改日再谈。

    眼前还是模糊,眼见他们要走,你急忙拉住其中一个。

    『哎,你怎么哭了……』米斯达拿手在你脸上乱擦,『我可看不得你流眼泪。』

    被你扯住的人没有动。

    『你看起来很崩溃。』被你扯住的人说道。

    冷酷、淡然的语气。

    『像是要疯了。』

    福葛的声音。

    眼前昏花的色斑不断闪晃、扭曲、抽搐。

    流沙折磨脑仁的声音。

    你几乎能看到自己眼膜里犯神经的小鱼,张开嘴巴抽气,可不管自己怎么吸,氧气都难以灌进自己的身体。

    纳兰迦拍打起你的脸,呼唤你,米斯达也在晃你,但你自己似乎将要消失了。

    『你很着急。』

    熟悉的老师仍在冷静,冷静到仿佛与你有着天然的对立。你以前从未听过他用如此冷静疏离的语气对你讲话,但这很正常,再正常不过。

    『你在焦急什么。』福葛平静地问。

    你又和他不熟。

    ——身体在抽气。

    呼吸道俨然成了地底城堡里、攀越几千米才露尖尖角的铁管烟囱,它誓要将身体中的异物排出去,妄图把那些令你难堪的坏东西都赶出去——可是,这些全部是徒劳无功。

    好想躲。

    哒咩哒哟!要支棱起来啊!

    你自己在心里呐喊,快点支棱起来啊!八嘎!

    『福葛,你先出去。』布加拉提的声线也冷下来。

    你打起战,蜷起身子,布加拉提又蹲下,轻声安慰你。

    你没理他。

    努力平稳自己翻天覆地的视野,又隐隐察觉到福葛正在看你。

    他不再发言,扯掉你死拽着他的手,调头就走。

    『不……别走……!』

    好不容易吐出呼吸道堵塞的冰汽,你努力发出声音,『你很重要!别走!』

    福葛暂停脚步。

    『我需要你……非常……需要……』

    攥紧笔记的手在抖,喉咙哽咽,浑身都在抖。

    是自己太焦虑,焦虑到想吐。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心生恐惧,又必须继续下去。

    你可以的,没关系,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身体的颤抖渐渐冷静下来。

    焦躁全部消失,火的灼烧不再有,水的潮湿不再有,骨头的疼痛不再有。

    心情不再有。

    什么也没有,真好。

    纳兰迦再次贴贴你的额头,奇怪一声,说不烧了。

    你平静地看着眼前清晰的他。

    『真的没问题了吗?』

    米斯达狐疑,伸手贴贴你的额头、你的脸,他的手很热,是你很凉。

    『的确不烧了……』

    米斯达嘀咕着,表情仍满是古怪。

    你说换一个地方。

    他们都不明白,你指了指隔壁,布加拉提恍然,问你知道?

    你点头,并在嘴前竖起一根食指。

    旁人都不懂你与布加拉提两个谜语人,不过还是顺着你的意,什么都不讲,直到进入布加拉提家,确定周围没有替身使者也没有窃听,才敢开口。

    『现在可以说了吧。』福葛隐隐不耐烦。

    你瞥了他一眼,低头翻开笔记,挑挑拣拣,把你认为能说的简略讲一遍。

    『……你是说,三月三十一日,我们会被安排去护送老板的女儿,而老板要杀掉自己的女儿,布加拉提不允许,把老板的女儿救了,老板就要杀了我们?』

    福葛复述一遍,除早已知晓的布加拉提,其余人都在震惊。

    『那怎么说也……不,的确是布加拉提会做的事。』阿帕基捏起眉心,『因为我们救他女儿的行动被认定为背叛,所以老板要追杀我们。』

    “……”纳兰迦紧握双拳,『如果老板是这样的人,我绝不会为这种人工作!』

    米斯达皱着眉,但没发表看法。

    你默不作声观察一圈,继续等待他们的反应。

    “bucciarati...”

    『我能证明她可以信任,在你们加入小队以前,她就已经预言我们的相遇。』布加拉提为你做保证,『即使有疑虑,等到时间到了就能明确了吧,况且她一个无能力者,我们都知道她不可能伤害到我们。』

    一阵沉默。

    福葛的目光移向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笔记吗?』

    你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几乎全中文的笔记,只有人物介绍里的人名和替身名有英文,这个福葛应该看不懂中文吧?

    将笔记交给他,福葛道谢,翻了翻,问你为什么记这么多。

    他没说自己有没有看懂。

    你忽然发现,与iq152的福葛比动脑,自己根本就是个弱智。他的大脑思维本就与你不同,考虑事情的思路与你天南海北,你猜不到他问你的这句是何用意。

    cpu嗡嗡嗡要烧了。

    布加拉提咳嗽一声,福葛看他一眼,没再问你,往后翻着翻着,他又往前翻。

    前面是你的日记!关键是,有你画他们的涂鸦!还有用英文写福葛的坏话!

    下意识跳起来夺走笔记,抱进怀里,两只眼睛瞪他。

    这下不只是福葛,阿帕基与米斯达也都用怀疑的眼神看你。

    『前面是我的日记。』你鼓起脸,理所应当。这才打消他们的疑虑。

    福葛耸耸肩,说他又看不懂,对你道一声歉。

    你真有怀疑他刚刚在试探你。

    经历上周目乔鲁诺的不经意间套话,你算是警惕心upup。这群人不容小觑,除了纳兰迦、米斯达和特里休,其他人你都要小心。

    『那么,你准备让我们怎么办?你的意思是我们——』

    『我问你。』

    福葛还未说完,你就打断他。他看着你。

    『你会选择离开队伍,继续为老板效力吗?』你问他。

    福葛渐渐睁圆了眼。

    『与老板作对被老板追杀,这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而现在的老板还什么也不知道,你完全可以现在退出队伍,甚至向组织告密,这样不仅能活着,说不准还能得到奖赏。』

    你歪一下头,『你怎么选?』

    其他人也都望向福葛。

    『你这是什么意思。』福葛皱起眉,『你是指我是会背叛同伴的那种人吗?』

    『我们不是同伴啊。』你直白且单纯地道,『你和他们是同伴,和我不是啊。』

    『你可以揭发我,或者现在杀了我,你就有功了。』

    在你与苏小怜的剧情分析中,迪亚波罗对功臣的待遇都不错,也不会乱杀人,只要福葛懂得进退,迪亚波罗只会奖赏他。

    福葛额角抽了抽,一脸的难以置信,『你……』

    他仿佛想说你脑子有大病。

    福葛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人。』

    言罢,他就转过身,不愿再与你对话的样子。

    『你还没回答我。』你跨过去,拦在他的身前,与他对视,『你要怎么选?』

    『问这个有意义吗?』

    他不耐烦。

    『这决定了我接下来的决定。』你说道,『你的决定决定了我的决定呢,福葛。』

    他的表情完全是无法理解。

    原来iq152的人脑也无法理解你吗?

    你静静注视着他,等待福葛的最终判决。

    『我不会那样做。』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就有改变的机会不是吗?目前还没有理由能让我背弃自己的同伴。』

    这样吗?!

    『太好了!』

    你拍了下手,总算能够放下点心。

    这样就可以继续向后布置,不会浪费原剧情里那什么什么岛上人员抉择的时间。

    『顺便问一下,如果我刚才选择背叛,你打算怎么做?』福葛抱起双臂,『刚刚那么问,是在试探我的态度吧?』

    『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告密。』

    太久没有如此开心,你手掌合十,喜形于色,笑眯眯。

    『一点可能性都不能放过,所以我打算拜托布加拉提把你大卸八块!』

    你仰头回想自己的打算。

    『要保证你的存活,又不能让你妨碍到我,那就只能把你打晕,再把你那危险的有毒气囊的手藏起来……就没问题啦!』

    至于布加拉提死了之后福葛的身体怎么办……有乔鲁诺在,给他重新生器官呗。

    你自认自己的设想无比周全,一回神,他们看你的眼神却如同见到来自恐怖异世界的洪荒灾兽。

    『你……你是有多恨我……』

    福葛的眼睛在颤抖,『我招惹过你吗?还是说因为我先前怀疑你,你就想趁机报复?』

    ……?

    『我不恨你呀。』你疑惑地点着自己的嘴唇,『我的方案有问题吗?』

    『布加拉提的拉链不会使你感到疼痛,你会一直昏迷,心里不会产生任何的负面情绪,等你一觉醒来,一切都解决啦。』

    生怕他们听不懂你的脑回路,你接着解释。

    『我会按时给你喂饭,也会帮你解决生理问题,我是幼教专业,知道该怎么照顾行动不便的小孩,我还会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他们的眼神渐渐诡异起来,福葛的神情变得难以言喻,其他人也都难以言喻地瞄他。

    哪里有问题吗?你不明白。

    你已经很尽力想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方案了。

    统筹从来不是你擅长的事,策略游戏你从来都查攻略,小组作业也都是听组长的,自己只完成自己的那部分。

    你望着他们,等他们有谁给你挑毛病改正,或是重新规划,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直接跳过了这个,问你之后的安排。你把自己的计划与疑点都展示出来,布加拉提确定撒丁岛有飞机,福葛也计算飞机会相对快些,前提是中途不被阻拦。

    乔可拉特与塞可的具体位置可以从空中探知,只要在他们的上方,自己一方就占优势。接下来,就是迪亚波罗。

    他们似乎还没有想到要杀死迪亚波罗。

    也许是想了,只是现在还没沦落到不得已的境地,所以不愿意去细想。

    你是这么猜的。

    『具体呢?还有很多你没有说吧。』福葛再次提出疑问,『既然要帮我们,为什么隐瞒?』

    他话语里的刺是少了许多。

    『我需要考虑。』你解释,『无法判断事情说出来后会改变什么,现在这个程度,我希望不会有蝴蝶效应。』

    『所以你才会试探我。』福葛恍然大悟,『你是害怕我们知道以后私自行动改变未来吧。』

    虽说是这样……但你试探他和这个无关。按原剧情让他离队也没关系,可若是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他会成为不知什么时候就炸到你的暗雷。你不能给自己挖坑。

    你点了点头。

    他们所有的疑云你都有理由,将他们的疑虑打回去。可以说的都说了,不确定的,你也不会说。

    他们想知道敌方情况,你定下时间,在三月二十九日,你会告诉他们。

    而这个世界到底会不会完全按照荒木的剧本走,你不确定。

    『你还蛮可靠的。』福葛突然道。

    你:?

    『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又傻又天真。』他耸耸肩,又微笑起来,『想得还算周全,能反过来试探我,这点让我很高兴。我是万万不会相信一个傻瓜的。』

    你:……

    获得福葛的认可,你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也罢,他以前就经常骂你。

    没什么可说的,你准备回去,再细想一下,纳兰迦拿伞追上你,说要送你。

    你以为他要问你有关未来的事,结果他说的压根搭不着边。

    『感觉你好厉害啊。』纳兰迦走在你旁边,『能被福葛认可,证明你头脑很聪明。』

    福葛说的明明不是傻瓜,怎么到纳兰迦嘴里就成聪明了。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认真工作,人也很好,做的饭很好,人也善良……』纳兰迦偶尔瞥着你,飘忽的眼眸在正面对的太阳光下一闪一闪,闪出幽紫色的光,『嗯……就是很厉害啦。』

    你默默听着,并不觉得这有哪里厉害。

    『不过你说出那样的话还是吓了我一跳。』纳兰迦咧开嘴笑笑,『居然说要把福葛大卸八块,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你:……

    『虽然这种操作对黑手党很常规啦……只是……总感觉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你:……

    是吗。

    这样吗。

    他懂你什么呢。

    你是认真的。很认真想出来的解决方案,并在现实依照推测的方向走时,去实施。

    『把别人想得太善良,会吃亏。』你用手机打字,给他看。

    他又抿起嘴笑了笑,似在羞涩的模样。路边彩色的玻璃灯球正映在他泛红的脸,呈现出健康的橘色,一如一滚清新的果冻橙。

    你并不知晓他在羞涩什么。

    回到家,记录今天的事,重新梳理计划的进展。可能是解决了一部分疑惑,焦虑获得缓解,骨头也不再那么痛。

    血腥的虫穴消失了。

    暴雨在几日内消退,又渐渐风干。不过那不勒斯的空气终年湿润,即使连月不下雨,也不会有北方或内陆那般干燥皲裂的体感。

    邻居先生时常不在,纳兰迦倒是又开始来找你。你已经忘了之前他为什么会躲你,他们总是莫名其妙。

    纳兰迦总要塞给你点东西,以前是他喜欢的零食,现在更多是别的。

    一些花里胡哨的头绳、发夹、发箍,浅蓝色的、浅绿色、浅紫色、浅黄色,纯色、拼接、格纹、波点……透明材质的耳夹、项链,卡通形象的玩偶,史努比、米菲兔……以及一些石膏涂彩的天使小摆件。

    他说是路过看到的,觉得放你家里很合适,就买了。

    『我开心嘛。』

    纳兰迦又一次把淘来的好看但没用的小玩意堆到桌上。

    『买来开心送人也开心,没别的意思,你怎么想那么多哦。』

    是哦。

    可能他这人就这样,散财童子。你不让他送,他还会不开心。

    他们就是有钱,买这些小东西的花费都看不上,随手的事,就如你随便做那些小甜点送他们一个道理,一样的简单。

    纳兰迦撑在桌子上,手里握着手柄,看着你,『我是想……如果你能因为我送你的东西开心,就是对我最大的回礼啦。』

    『哦,我不是非要你开心的意思,就是看见你把我送的东西摆出来,感觉自己被重视了!』

    纳兰迦嘻嘻笑,一边在手柄按x进入游戏,一边道:『我特别喜欢你这一点,对别人的感情认真,还很珍惜。虽然你平时不说出来,但是你做的我都看到了,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耶。』

    你缓缓睁大了眼。

    他打开的是卡普空的格斗游戏,打了几局,局局胜利,他开启双人模式,要和你对打,你心不在焉,一直输,他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终于连胜你了,但几轮下来,他放下手柄。

    『我说错了什么吗?』他试探性地问。

    没有。

    你只是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的心好像能盛放下更多。

    不会再因为认为自己还不起别人的好意,就逃跑了。

    春雨又滴滴答答的下起,淅淅沥沥,万物被滋润出温柔的底色。时隔不知多久,你没与邻居先生相约,独自在假期上街散步。

    你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但是,不讨厌和他们。

    轻盈地跃过地面如镜子般的水洼,一脚一脚跳过去,原本堆积在腿部层层迭迭的裙摆化成了层层迭迭的花。

    自己就像个动画片里的小精灵,你轻飘飘地想。

    假如双腿能变为鱼尾就好了。

    一路蹦蹦跳跳,碰上他们几个在巷子里揍人,布加拉提撑着伞,回头。

    他们都看到你,阿帕基锤人的拳头暂停,巷子里血花四溅,人的血肉被雨冲刷进了沟渠。

    你蹦蹦跳跳,远离哪里。

    命运好似推着你要你去改变什么,但你不想做。

    脚下多次踏入水坑,污水溅在洁白的毛绒裤上——下次应该买黑色的,你想着。

    路过一家琴行,橱窗摆有钢琴大提琴与电吉他,老板是名中国人,见你在吉他面前站着,问你要不要试。

    他们自己就是音乐爱好者,组成乐队,好不容易见到一位老乡,心情激动。

    “来来来,你起个头,我们配合你!”鼓手坐下撸起袖子,笑容满面的,等你上台。

    你试了试吉他,这吉他恐怕不便宜。

    当一次乐队吉他手兼主唱。

    “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我唤醒沙漠,处处充满色彩美丽的地方!开心往前飞!”

    动画片主题曲被你即兴成了朋克。

    “就算有亿万公里一吨行李,我们不放弃,前进需要勇气一直往前飞!”

    “最重要开心就好,忘记烦恼,宇宙很大,任飞翔,满载欢乐回航,闯一闯,让我们闯一闯,我们志气要比天还高——云呐轻轻飘过来梦想翅膀流星天空中划过,穿越时空,回到这梦想的地方!”

    琴行老板为你竖起大拇指,你一甩向下滴落水珠的头发,音调一转,换了另一首。

    《贝蒂小姐》系列动画中《白雪公主》一集的《赌徒蓝调》。

    “i'm

    going

    down

    to

    st.james

    infirmary(我要去探望圣詹姆斯医院),see

    my

    baby

    there,she's

    stretched

    out

    on

    long

    white

    table(看我的宝贝她就平躺在那白色的长桌上)...she's

    so

    sweet,so

    cold,so

    fair(她是如此甜蜜,冰冷,美丽)...”

    听过一遍那个调子,你就再也忘不掉——当然实际上是你有一段时间循环播放。

    “let

    her

    go,let

    her

    go,oh

    bless

    her(让她走,让她走,请保佑她)...”

    再次甩开湿漉漉的头发,你理应扎起一个马尾辫,不让它影响你。

    “wherever

    she

    may

    be...she

    will

    search

    this

    wide

    world

    over(无论她会去哪,她都将走遍这个世界)...”

    “...now,when

    die,bury

    me

    in

    my

    straight-leg

    britches(等我死了,就让我穿着直筒裤入土吧),put

    on

    box-back

    coat

    and

    stetson

    hat(再披上风衣与宽檐帽)...”

    后面的你忘了,开始瞎哼。

    你只记得故事的主人公最终染上圣詹姆斯医院的忧郁(st.james

    infirmary

    blues)。

    你转哼动画里的《玛丽有只小羊羔》。

    琴行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金发,卷卷蓬松的毛,就和小绵羊一样。

    乔鲁诺·乔巴拿。

    命运就上赶着提示你是个倒霉蛋,比被诅咒的荒木还要急。

    发泄的欲望顷然消失,同那瞬下瞬消的雨,你把吉他还给店长,急匆匆就出门。肩膀与堵在门口的乔鲁诺相撞,你们两个都踉跄一下,他的雨伞被你撞歪,乔鲁诺稍稍扶住你,你对他道谢。

    你没有看他,抽回手。还没想好怎么说服他当拉迪亚波罗仇恨的靶子,他开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你赶紧走。

    一想起自己被巧克力肢解是为了给这人挡枪就烦。

    但那又不是他的错,你不想迁怒无辜的人。

    情绪很难以控制。

    睡一觉就好了,你把那些不好玩都抛到脑后,布加拉提发信息问你有没有感冒,你回没有。

    继续在假期窝家里打游戏,顺便复习一下意大利语。

    常来找你玩的纳兰迦从不开口问即将到来的事,你很想说点什么,又不能说。

    如果告诉他会死,被铁栏贯穿身体,他会害怕吗?

    会退缩吗?

    只要你不问,就不会得到答案。

    三月二十八日,你向面包店老板请两个星期的假。

    三月二十九日。

    此是黄金之风故事开启的时日。乔鲁诺会在机场附近杀死泪眼卢卡,米斯达会在今天解决滚石事件,接着是布加拉提调查泪眼卢卡的起因,与乔鲁诺相遇。

    你与他们约定的是三十日才告知敌方的信息,布加拉提默认了你对他们的隐瞒,只有他知道故事的开始是二十九日。

    吃完午饭,你就前往那不勒斯机场等候,掐表等待广濑康一从机场出来,你打算记录全程。

    警察专门逮非法拉客的司机,十二点五十三,金发粉衣十分扎眼的色彩搭配从浅绿色的轿车下来,与警方交涉。

    你蹲在墙边记本本。

    『这可真厉害!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吧,这是怎么做到的啊……』

    两个警察大惊小怪,你抬头,在这个的角度恰好能见到乔鲁诺的耳朵被折进耳洞里。

    ……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你在页面的边缘随手勾几笔奇怪耳朵的肖像。

    他为什么要表演这个?那两名警察也配合。动画里出现就算了,现实里也出现……这个行为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讨好警察除了塞钱还要逗笑吗?而且那两个警察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笑……

    不行,你不懂。

    乔鲁诺身后站着一个拿行李箱的小男孩,应该就是广濑康一。

    警察走后,乔鲁诺便向疑似广濑康一的人搭话,两人纠缠一番,你明眼看到乔鲁诺的手一直往对方行李箱上伸,你差点以为他要打劫。

    他们两人向车的方向走,你一追过去,乔鲁诺进驾驶座,疑·广濑康一把行李箱放在副驾驶,他正要去来后车门,车跑了。

    接着,汽车停下,乔鲁诺下车,跑路。

    目前都按照原作里的进行。你朝乔鲁诺逃跑的大致方向赶过去,找到与泪眼卢卡事件的发生地。

    乔鲁诺已经与泪眼卢卡发生争执,泪眼卢卡举起铲子砸向乔鲁诺,结果他自己的脑袋凹陷一块,倒地。

    初战获胜的乔鲁诺自言自语一阵,转身离开,你跟过去,见他把东西卖了,又去往他的学校。

    接着他又出来,在一家披萨店门前点餐。

    然后发生了玛丽苏故事里被一群异性同学围的剧情。

    你:……

    这个世界全盘体现“意大利人爱搭讪”这一刻板印象。

    广赖康一出现,两人发生莫名其妙的战斗——乔鲁诺莫名其妙跌倒,莫名其妙坐树起飞,上屋顶,跑了。

    你:……

    路人视角也太奇葩了吧!

    急急忙忙记录时间,照着地图找附近的电车。不确定他有没有比你早上,等了一会,乔鲁诺慢悠悠地从另一边过来。

    布加拉提也在。

    这下不只你尾随乔鲁诺,还多了个布加拉提。你跟在他们后面上电车,记录时间。

    乔鲁诺还是坐在折迭桌,布加拉提往地下丢一枚硬币,你脸一黑,终于想起来了。

    乔鲁诺·巴拿拿!

    以前刷到过这段剧情的恶搞,难怪这么多年你都没认出来,那时的视频里他额前不是三个鸡蛋卷,而是三根黄金香蕉!

    你只记住了巴拿拿!

    布加拉提丢一枚硬币,又自己捡起来,问乔鲁诺是不是他掉的。

    你:……

    布加拉提明明看过原作。

    你都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在演还是在演还是在演。

    那两个人在叽里呱啦,你跑了会神,一回神,布加拉提就被揍到你脚边。

    你:?

    不是,这也太快了吧。

    胃里有无数个槽想吐,最终还是扶布加拉提,拿纸给他擦擦脸。

    唔哇……被揍掉了一颗牙。

    黄金体验的力c都这样了,那力a是有多有劲?会把你揍灰灰吧。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我要报警了!』

    『很抱歉惊吓到各位,请放心,我保证不会牵连不相干的人。』

    有位乘客要报警,乔鲁诺这么回复。

    “咳……咳……”

    布加拉提吐出几口血,你用纸巾帮他捂着,免得吐你身上。

    『你怎么过来了?』他小声问你,你匪夷所思,『我刚一直跟着你们,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布加拉提与你小声嘀咕,另一边的乔鲁诺皱起眉头。

    『不用打了吧,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但是在你的剧本里,事情不就是这么发展的吗?』

    『不是我的剧本,是荒木的剧本。』你纠正,劝道,『算了吧,这个发展没必要。』

    你刚说出口,又反悔,『不对,有必要。』

    因为打这一架,乔鲁诺发现会为吸毒儿童心痛的布加拉提是个好人,也就是说,是在这一场里布加拉提获得了乔鲁诺的信任。

    你起身,『你们打吧。』

    布加拉提奇怪地看你,乔鲁诺也是,不过两人都没深究,继续打。

    虽说是打架,但其实就是两个人隔空站着,然后其中一个人忽然被打了……

    两人下车,你站在飞驰狂奔的电车上,总不能自己也跳下去吧?!

    电车上的其余乘客也是一脸懵逼。

    到下一站,你下了车,询问路边的警察附近哪里有监狱,他为你指明,有点远,你穿越巷子七拐八拐抄近路,在监狱附近等,约摸二十分钟,他们从斜对面的巷口穿出。

    乔鲁诺进入监狱,布加拉提转头,朝你走来。

    他问你是有什么打算?你举起笔记,说记录细节。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服他,说不定记着记着就想到了呢?』

    『你就是靠自己灵光乍现?』

    你点头。

    『好吧。』布加拉提结束话题,『注意安全。』

    你继续蹲,等到乔鲁诺出来,一路尾随,又到他的学校。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干部波尔波的替身黑色安息日,通过影子移动触发的远程自动型。你不打算趟浑水,然而回顾剧情,你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刚刚不应该跟着乔鲁诺,应该跟广濑康一,通过他联系上承太郎,这外挂不就来了么!还可以拉上一个东方仗助!

    在门口等待五分钟,广濑康一没有出现。他可能早就进入学校,你进去找,结果这两人已经撞上了。

    楼梯、黄昏、倾斜的影子、倒地的老人。不太妙。

    『你——看见他重新点火了吧?』

    『快躲开!』

    『离影子远一点!』

    广濑康一与乔鲁诺齐声呐喊,后背一刹那的惊悚感,你连滚带爬,闪到太阳光底下。

    先不提你为什么能听到黑色安息日的声音……关键是你没看见有谁点火啊,总不会是看过动画的都算吧?

    『刚才的替身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我正在被它袭击,点燃这个打火机的老爷爷被它杀了,因为看到了这个场景,我们都成了它的攻击对象。』

    『我不是说这个,刚才的……是弓箭中的那支箭啊!居然会出现在意大利,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乔鲁诺·乔巴拿!』

    这次你终于能听懂广濑康一的意大利语,然而……他的脑回路你怎么听不懂啊。

    他问乔鲁诺箭怎么来的,乔鲁诺说不知道,反过来问他箭和替身是怎么回事,他又问乔鲁诺为什么救他。

    你在旁边听着干着急,能不能聊重点?

    『点燃打火机的原因在于我的行动。』乔鲁诺张口解释,『我救不了那位老爷爷,心情很不好……』

    『我坚信自己的行为问心无愧,但还是无法释怀,可就算如此,我乔鲁诺·乔巴拿有个自认为是正确的梦想!』

    广濑康一被打动了。

    你:……

    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打动了啊!好想吐槽啊救命!

    往前翻苏小怜写的人物分析,广濑康一只有寥寥四个字——守序善良。

    ……行叭。

    『两年前,我被和那支相似的箭刺中,并拥有了替身,但若是没有觉醒替身能力,被刺中的人就会死。我不知道箭的来源,但我遇到过相似类型的替身,是远距离自动操纵型!』

    『远距离自动操纵型?』

    『虽然它只能做到规定好的动作,但在达成目的之前,它是不会停止攻击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本体并解决掉!』

    原来现实里也会有讲解呀。

    『很遗憾,这不可能。』乔鲁诺回应,『它的本体正关在监狱里,根本去不了。』

    『总之,那家伙被困在校舍的阴影中出不来,我们趁现在赶紧移到有阳光的那边去,在太阳下山之前,想办法把它引诱到某个移动物体的影子里,然后除掉物体,这样就能把它拖进阳光下了!』

    听不懂思密达。

    一连串的意大利语听得你脑壳痛,直接放空大脑,开摆。

    既然他已经想好解决措施,就没你事啦。

    『我知道了!』

    广濑康一追上乔鲁诺的脚步,你也追过去,到了学校门口,乔鲁诺哐当倒地。

    为什么打火机掉到地上,火没有灭呢……

    『是乌鸦!它利用乌鸦的影子,从校舍的影子里移出来了!』

    广濑康一大叫,而你更想知道,为什么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灭的打火机到现在还没有灭!

    他们喊来喊去,只能看见离奇中二场景的你在一旁发呆,直到乔鲁诺吼出一连串的“木大木大木大”,你回神,这应该是打完了。

    广濑康一终于要给承太郎打电话,你刚上前几步,乔鲁诺就率先按住电话。

    不行,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能听我说几句吗?』你打断他们,两个人都看向你。

    『拥有箭的是一个组织,也就是说,身为替身使者的敌人会很多。』

    『承太郎在调查箭的下落,乔鲁诺也需要助力,那么两方合作,对彼此都没什么损失。』

    『你也是组织里的人吗?』

    『你是替身使者?』

    乔鲁诺与广濑康一一人一句。

    你答不是。

    『太危险了,我不想牵连无辜的人,他们不是黑手党,就算是替身使者,对上黑手党也不一定有胜算。』

    『你怎么知道你就有胜算呢?』你反驳乔鲁诺,四下张望附近没有人,小声对他们说,『老板的替身能力是时间系。』

    『什么?!』广濑康一瞪大了眼,『时间系?!』

    『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告诉我们?你是有什么目的吗?!』

    广赖康一急急地道,你稍微给他们透露一些,例如追查箭的人会被监控、追查老板的人会被杀巴拉巴拉,能说多严重就说多严重。

    『既然这么危险,那就更不能让承太郎先生来了。』乔鲁诺固持己见,『我不想牵连到无关的人。』

    『对啊!黑手党的事本来就和我们没有关系吧……』广濑康一也不甚赞同,『你说了组织里只有这一支箭,只要乔鲁诺把这支箭夺过来,不就没事了?』

    你:……

    早知道就说组织里有两百把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