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轿帘扯下,死死挡住自己的身影,催促道:“绕路走,快!”

    ——好个风水轮流转。

    轮到裴若来堵他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下午刚摸到点线头的思绪被国师一搅,变成了一团浆糊。

    除非裴若拿个漏勺,也许能从浆糊里捞起点什么。

    镇南王府的马车狗狗祟祟走了几步,海德已迎了上来,笑容和善:“见过世子,大人派我来问,世子想好了吗?”

    终究没逃过死亡提问。

    隔着帘子,少年不高兴道:“没有。”

    海德回到软轿边低语几句,又走了过来,微笑道:“大人说,既然世子还没想好,不妨在此处静想。几时想好,几时答复他。”

    元澈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顾不得藏匿,抓了个在旁的宫人问:“你们就这么纵着他?”

    这可是宫门口!

    翰林编修敢在宫门口挡堂堂亲王府世子的路——这合理吗?

    宫人慌乱低头,无人吭声。

    元澈深吸一口气,掀帘道:“裴若,你什么意思!”

    乌纱软轿动了一下,轿帘微微撩开了一条缝,不多不少,恰好露出灯笼光下,轿中人唇边一抹的气定神闲。

    元澈承认,他心态有点失衡。

    想到一刻钟前被好感度玩弄于股掌之间,狼狈失态,他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只见少年跳下马车,几个箭步就窜进了乌纱软轿中。

    事发突然,宫人和两边随从都没来得及反应,眼见人冲进去,纷纷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

    “世子爷!”

    好在轿子只是摇晃了几下,很快稳稳停住。

    一只带着扳指的手从轿窗伸出,抬了抬,示意不必惊慌。

    ……

    少年莽撞地闯了进去。

    带着不讲理的态度,抬手就把青年按在了轿厢壁上。

    清瘦的身量结结实实挡在面前,挡住了灯笼的光,轿子内骤然一片漆黑。

    察觉裴若没有反抗的意思,元澈松开手撑在两边,屈起腿抵住坐垫,压下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凶恶一点:“堵我是吧?”

    被他困在轿子里的人微微低头。

    “现在知道怕了?”少年眯了眯眼,哼道:“怕也没用,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小熊饼干?”

    清浅的果酒香气在轿厢中酝酿,一个劲往鼻端里钻。

    裴若肩膀颤了颤,把头偏向一边。

    “裴兄躲什么?白天不是很嚣张吗?”

    元澈凶巴巴道:“想叫人?哼哼,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因为这事我占理!”

    他准备拉近距离,再威胁几句,狠狠出口恶气。

    无奈轿子实在太窄,一弯腰差点滑下去,裴若甚至帮忙托了托,支撑他重新摆出八爪鱼的造型。

    “……你别摸我腰!”少年恼怒道:“很痒的。”

    面前的人手掌托着不动,半晌没出声,只能听到呼吸发颤。

    “?”元澈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低下头去看:“真在害怕啊?”

    但等他凑近,才发现裴若面上没有半分惧色,明明白白写着“忍笑”二字。

    委屈一下冲上心头,少年撒手,怒道:“你也取笑我!”

    裴若忍俊不禁,温声道:“嗯?还有谁取笑你?”

    元澈一下子哑了火,怏怏地从裴若身上下来:“没谁。”

    他想退出软轿,裴若却拉住他的手,收起笑意:“世子想好了?”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元澈不乐意回答,一屁股挤着他坐下来:“我还想问你呢。”

    “问某何事?”

    元澈垂眸,眼睫闪了闪,抿唇道:“裴兄,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品鉴珍馐?”

    他把头埋下来,蜷曲着身子,抱住双腿,额头正好抵着裴若的膝盖,声音发闷:“一起就餐时,你总是浅尝辄止,不见多食,也不曾偏爱哪一道。遇见街边小食,也总是我拉着你尝试……莫非是我的身份叫你拘束,不得自主?”

    这些看似极小的细节,却是少年这几日想不明白的困扰。

    若裴若不愿意做他的饭搭子,为何不肯暗示或直言?

    他不自觉嘟囔了出来,这时,带着扳指的手轻轻摸上了他的脑袋,掌心温暖干燥,把本就有几分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些许。

    手法娴熟,显然是摸狗摸出来的经验。

    裴若一边抚摸,一边低声问:“世子不开心?”

    “如果我说是……”少年的脑袋转了个面,用微圆的眼睛觑他:“你会让路吗?”

    裴若浅浅勾唇,不作回答。

    “那我再问你。”元澈默了默,小心翼翼道:“那三条规矩,为何而立?”

    闻言,裴若微微垂下眼帘:“世子心知肚明,还来问某?”

    元澈诚恳道:“真不明白,裴兄你太高看我了。”

    青年收手拢在袖中,坐直了身子,淡淡道:“世子不妨回去好生想想,哪日想明白了,哪日再来告诉微臣。”

    又是让他想。

    元澈鼓了鼓脸颊,提高声音:“那你让路!”

    裴若不反驳,他就当谈判成功了,拉开轿帘走了下去。

    外头一片死寂。

    等候的人眼神交流得快要抽筋,仍然保持沉默,偶尔听到轿子里一两声模糊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