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认罪

作品:《【穿书】反派的自我攻略

    夜帷拉开,没有月亮,风有点大,吹得墙外树木颯颯作响。

    案上点了蜡烛,房间里影影幢幢,靳尹就着烛光看着桌上卷宗,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迟迟没有发话。

    前来稟报的是皇城司指挥使池渊,自从桑州事了后,靳尹便以他护驾有功为由,将他封做皇城司指挥使,负责监察百官,统领皇城禁军。

    虽说皇宫禁军听命皇帝,尚未完全服从于他,但在一夜之间调查宴会食材遭到调换一事,仍是绰绰有馀的。

    「殿下,如今朝臣间皆传,西启使臣会藉此机会,向我朝发兵。」

    「消息传得还挺快。」靳尹冷哼一声,淡淡道:「你方才说,什么也没查到?」

    「是。皇城司在宫中各处排查,皆未发现可疑之处。」

    靳尹挑了挑眉,还未发话,但见门外一道清越嗓音响起,插了进来,道:「既未发现,那便是子虚乌有。」

    季紓缓步走了进来,在池渊身边站定,朝着案前的靳尹欠身做礼。

    修长的手指微顿,靳尹看向一旁的沙漏,这才抬眼瞟他一眼,淡淡道:「你总算来了。」

    季紓面色沉静,「侧妃那边不太好,所以耽搁了时辰,还望殿下恕罪。」

    他的一句不太好,想必实际上更糟。

    凌思嬡这般骄傲的性子,此番受了折辱,只怕又在殿中大吵大闹。

    靳尹轻笑一声,搁下卷宗,「你这是在替他说话?」

    话里的“他”意有所指,池渊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季紓却知道他在说谁。

    「不敢。」他微一垂首,不见半点逾越,「调换宫宴食材,出入皆有记载,何况凌侧妃与衡阳君早派人严加防范,想要躲避排查不是易事;西启使臣咬紧此事发难,步步进逼,显然有人授意,若宫中追查无果,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你的意思,是西启自导自演?」

    「康王野心勃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殿下自风鸣山事后迟迟未动,想必他也是被逼急了。」

    康王虽然坐大,但贸然出兵不是小事,况且事关他国,难免遭人议论,若是西启皇帝有意以此为由对付他,他亦难以脱身,因此他只得暗中传信,多次联系靳尹。

    靳尹迟迟不回应,按着不理,显然是逼得康王受不住了,狗急跳墙,才藉由此次朝拜发作,给与警告。

    靳尹与西启勾结一事,几人都知晓,但他此刻贸然提起,仍是让池渊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这番动作自然没逃得过靳尹的眼,他瞟了眼池渊,目光不屑。

    「本宫何尝不知他们是故意藉此生事,欲以此相逼?一群蠢货,还真当本宫会怕了不成。」

    想起宴上变故,靳尹紧抿着唇,目中隐约升起怒火。

    康王那个蠢货,竟敢在宴上生事,给他难堪,让凌首辅打了他这么大脸……

    「他们不要脸,可本宫却不能不给他们面子。」想起如今情势,靳尹很快恢復平静,转而向季紓问道:「时安,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西启使臣故意寻衅,眾人皆知,但宴会上诸国使臣皆在,若是不给交代,只怕我朝将难以服眾。」

    靳尹嗤笑一声,「他们倒选得好时机。只是,现在交出凌思嬡……」

    他沉吟着看向窗边的蔷薇花,目光闪烁,有些迟疑。

    山河令下落不明,她是消息上最后经手之人,又是凌首辅不惜亮出底牌也要保护的软肋……

    现在交出去,让他亲手碾碎这朵娇艳之花,倒是有些捨不得呀。

    季紓心中一紧,眼角微跳,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他竟真想将凌思思交出去……

    想起在丽水殿时,凌思思委屈的眼神,还有那句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便越见不得如今靳尹的轻浮。

    偏生他心内不平,面上却不见一丝怒色,脑中飞快转过数个可能的解决方法,最终停在了最合适也折衷的一个。

    他上前一步,腔调极淡,不疾不徐,如水般平静,缓缓开口:「西启意在威吓,若此事真由他们所为,他们也心知所谓的幕后之人必不存在,交出何人他们亦不在意。但宴上诸国使臣皆在,殿下仍需做出表示,方可服眾。是以,人要交,但交什么人出去却是可以选择的。」

    靳尹欲端茶杯的动作一凝,「你想找替罪羊?」

    「不是替罪,只是找一个外人看来最有可能行此事的人。」

    「哦?时安可是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

    季紓垂下眼帘,避过他朝他看过来的目光,薄唇微啟,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凌思思被碧草从书案上拎了起来。

    天边霞光初绽,碧草慌慌张张衝进房间,发现趴在书案上睡觉的凌思思,还来不及惊讶,便着急地将凌思思一顿乱摇,自桌上拎了起来。

    「小姐!小姐……您别睡了,您快起来!」

    凌思思半梦半醒,还来不及回神,睁眼便看见碧草瞬间放大好几倍的脸,配上她焦灼的神情,凌思思吓了一跳,也便忘了问自己怎么在这睡着了,披头散发地呆坐着。

    「小姐!你别发呆了,这外面都出大事了!」碧草全然不知道自己贸然出现,还扰人清梦有多过分,她跺了跺脚,不管不顾地大着胆子去拉凌思思的手臂。

    「这一大清早的,你做什么呀?发生什么事了,慢点说。」

    凌思思被吵得不行,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眉问向着急拉她手臂的碧草。

    「小姐不好了,今早外面突然来了好多说是大理寺的人,将整个丽水殿包围起来,说是要捉拿宴会上的要犯……」

    「要犯?什么要犯?」

    凌思思心下不安,正皱眉欲问,不防窗外响起一阵骚动,像是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当即坐不住,随手抓过架上的披风,便随碧草往院子走去。

    院内两侧站了几列官兵,院中一身着官服的男子侧身立着,而在他身前正站着一个人影,那是……端午?

    还不等她开口,那身着官服的大理寺卿已率先开口:「端午,宫宴偷换食材一事,你可认罪?」

    端午背对着房门,他孤身站在院内,金黄的日光洒落院内,划开一道分隔光明的斜线,而他就立于光与影的交界,彷彿立于一个分割的世界。

    凌思思看不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却听见他不带任何一丝情绪的声音道:「我认罪。」

    话音落下,顿时激起千层浪。

    廊下围观的宫人们闻言,惶惶不安的脸上都因端午这句话而涌上惊讶与怀疑。

    凌思思耳中顿时充斥着宫人们碎碎私语的嘈杂,脑海一片空白;身旁的碧草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停下朝他迈出的脚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维桑亦是咬牙,伸手按向腰际的长剑。

    怎么回事?……为什么?

    怎么会是端午?

    端午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为什么要认罪?

    脑中顿时涌上一连串的疑惑,复杂的思绪搅乱成一团,宛如浆糊般全糊在一块,全然无法思考,也根本听不明白端午在说什么。

    她将视线投向院里的端午,希望眼前只是一场幻像,他能再度开口,说刚刚的一切不过是都是假的,他没有做这些事,根本不是他。

    可没等来他的辩解,大理寺卿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已然响起,道:「嫌犯端午于宫宴行不轨之事,罪涉不敬,即刻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他摆一摆手,只见四周朝前走来几个官兵,伸手就要将端午带走。

    「住手!」

    殿内斜出一声娇叱,将空气冻凝,凌思思冷着脸走到院中,拦在端午身前。

    「我的人,你们凭什么带走?」

    「凌侧妃,臣此次是奉了太子旨意,特来捉拿宫宴要犯,还请侧妃莫要为难。」

    大理寺卿眸光微动,心里暗叹这桩苦事怎么就落在自己头上,谁不知道这凌侧妃为太子宠妃,背后又有首辅撑腰,素来狂妄娇纵,谁也动不得。

    但动不得,又要如何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务?

    左右都不对,总是得得罪一个。

    「我知道。我是问你,要抓犯人,干什么跑到我这里来抓人?」

    「有线索指出端午当日出现在御膳房,方才端午也已亲口承认罪行……」

    「所以你们有证据,直接证明是他做的吗?」凌思思挑眉,抬眼瞪着大理寺卿,冷道:「就凭这随便一句,你们就认定他是犯人了?听过无罪推定没有?这审判论罪还得经过层层审问,需有证据直接证明是他做的,才能论他的罪,否则在没有证据证明前,一律都推定为无罪。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却还敢侵门踏户来我丽水殿抓人,是不把我这个太子侧妃放在眼里吗?」

    凌思思容貌娇艳,笑时看着生俏灵动,怒时则带着一股灼目的气焰,无端透出迫人威压,压得人不得不低头。

    她恶名在外,眾人本就怕得罪于她,如今又教她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显然很是忌惮。

    她搬出身份压人,眾人不敢接话,唯独大理寺卿身为领头之人,不得不顶着她冰冷的目光,回道:「臣不敢,臣亦只是公事公办。方才所言,这宫人亦供称不讳……」

    「公事公办?那你这大理寺的人堂而皇之闯入后宫女眷居所,难道也算奉公守法?」

    她这话明显是强词夺理,宫规虽明令前朝后宫不得来往,但事出有因,他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捉拿要犯,自是站得住脚。

    大理寺卿深知若任她再继续胡搅蛮缠,这件差事或许永远也没有办好的一天,索性快刀斩乱麻,板起脸来,正色道:「凌侧妃慎言。臣来此乃奉太子之命,捉拿要犯归案,还请侧妃莫要为难。」

    「若我偏要为难,不让你们带走人呢?」

    凌思思知道她怕是拦不住他们,但若是让他们就这样贸然带走端午,只怕要再拉他出来就难了。

    她大概知晓,靳尹这么做是要找人来顶罪,当那个安抚西启怒火的代罪羔羊。

    但端午是她亲自带回来的人,她不能让他们带走他。

    「若侧妃执意如此,臣也只能大胆,冒犯了--」

    大理寺卿内心一横,抬手一挥,眼看几个官兵即刻上前将凌思思及端午包围起来,大有不惜朝她动手的意味。

    凌思思抿了抿唇,一旁的维桑伸手拔剑,将吓呆的碧草护在身后,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混乱之中,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院内紧张的氛围,道:「不用吵了,是我做的。」

    「端午你……」

    一旁的碧草闻言,忍不住欲上前问个明白,却被维桑伸手拦住。

    端午此番贸然开口,明白的将罪行揽在身上,听在眾人耳里便是自认,承认他就是那个私自调换宫宴食材,侮辱西启使臣的人犯。

    「端午!」凌思思走到端午面前,死死盯着他的脸,「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事情是我做的,我一人承担……」

    「住口!你做了什么?那天是我派你到御膳房守备,仔细检查有无疏漏或可疑之处,你根本没有动机去调换食材,你随便乱认什么?」

    她言之凿凿,步步逼近,端午咬了咬牙,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偏偏凌思思还不放过他,一步一步逼得他往后退,咬牙低喝道:「我将你留在我身边,不是让你中了别人的计,往死里跳的。端午,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忘了答应初一的事了吗?」

    初一……

    熟悉的名字在耳边响起,端午心中一紧,他怎么可能会忘?怎么能忘?但是……

    更重的现实沉沉压在心上,硬是盖过了内心深处的隐患,他用力攥紧了拳,沉声道:「是我无能。那些还没来得及完成的事,就请小姐替我做了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凌思思一愣,没想到搬出初一,他还是如此坚持。

    然而,这次端午却没再看她一眼,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院子里的大理寺卿,「我认罪,你带我走吧。」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凌思思胡搅蛮缠,分明是要保住他,可眼前的少年却不识好歹,主动认罪,赶着往死里扑腾。

    大理寺卿看了一眼凌思思阴沉的脸,咳了一声,令道:「带走。」

    趁着她尚未反悔拦人前,大理寺卿示意几个官兵赶紧将端午带走,便朝着凌思思匆匆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院子。

    随着大理寺一行将端午带走后,守在殿外的侍卫亦一下子没了乾净。

    眼看人都走了,凌思思还立在那里,寂寂无声。

    碧草迟疑地上前,「小姐……明明不是端午,他们为什么……」

    「是端午自己主动认的罪。」知道她要问什么,始终沉默的维桑缓缓道。

    端午自己主动认的罪……

    他为什么要认罪?

    靳尹要推他做代罪羔羊,他不可能不明白,但他为什么不反驳,寧愿不顾自己留下的初心也要一意孤行?

    能让他这么做的,除非对方掌握了他的什么软肋,能够逼他就范,而熟悉端午背景又有这个动机的只有……

    「靳尹?!」

    没错,有权力抓走端午,指鹿为马,又有充足动机这么做的只有他。

    他知道端午当时也在现场,又是她殿里的人,所以故意推他出来顶罪;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端午答应,但现在只有靳尹才能收回成命……

    想通一切的凌思思甚至来不及洗漱更衣,飞身朝靳尹的书房跑去。

    维桑看出来她不对劲,转头向身旁的碧草交代道:「我去跟着小姐,你赶紧去找季詹事!」

    「都解决了?」靳尹听完苏全的稟报,停下手中批改奏章的朱笔,抬头看向他。

    「是。方才大理寺来报,已将端午带走,押送大牢。」

    靳尹“嗯”了声,问道:「丽水殿那里没出什么乱子吧?」

    讲到丽水殿,苏全脸上明显一僵,表情古怪地道:「是,这……」

    话音未落,但闻门外传来阵阵声响,像是起了什么乱子,嘈杂混乱,硬是打断了苏全的话。

    靳尹微微皱眉,苏全立即前去查看,可谁知人尚未走出房门,一道人影已然先行闯了进来。

    「放肆!什么人竟敢擅闯……」

    苏全竖眉,张口正欲斥责,然在抬眼看清眼前之人时,他张了张嘴,硬是将那些骂人的话吞了回去。

    身后几个狼狈追来的侍卫还欲再追,都被苏全挤眉弄眼的赶了回去。

    所幸,凌思思也没空理他,只急着往房里去。

    靳尹原本正为此事有了着落,宽心不少,趁着空档间坐在桌前自饮,不防苏全出去查看一趟许久未归,如今回来又是风风火火,不由得眉心一皱,张口淡淡道:「苏全,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殿下!」

    话还没说完,凌思思便忍不住出言打断。

    靳尹听得那声音泠然娇气,有些意外,端茶的手微顿,「思嬡……?你怎么来了?」

    他才刚抓走端午,她后脚便来,难不成是自觉没面子,又来撒泼讨说法的?

    靳尹默默猜想,面上却未显现出来,然而凌思思并未如意料之中撒泼任性,向他讨个说法,而是咬了咬唇,说了个令人意外的答案:「我来……请殿下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殿下,端午是我派去御膳房的,我怕宴会上发生意外,为了以防万一才派端午过去,衡阳君也知道的。如果真的是他动手,岂不是太明显了吗?」

    「你是想说,宴会一事不是端午所为?」

    凌思思咬了咬唇,「端午没有动机要这么做,我相信他。所以,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靳尹注视着眼前的凌思思,叹息:「他不过是一介罪奴。」

    罪奴。

    凌思思默念这两个字,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就因为这两个字,这个身份,才让端午和初一过得这样辛苦。

    他们不是生来就是奴隶,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可就因为这世道不公,让他们被父母出卖,颠沛流离,不得不沦为至这人人所轻的境地。

    但,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就要认命,凭什么就只能顺应这样的命运,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一念至此,她将心一沉,豁出去了,置至死地而后生。

    凌思思抬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他不是罪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