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双眼睛对视极短的一瞬间，尹明乌好像在那双猩红的眼眸中，读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伤痕累累累但心怀希望。好像认清事实之后，仍保有一丝天真的幻想。

    尹明乌蓦地愣住了，他再次开口，有些磕磕巴巴：“我应该留在这儿，我帮你们，我还没调查清楚神医他们的死因。”

    “你精神值就剩36了，留什么啊。”高梦棠说，“找个机会，带我队友出去。”

    “您若能记着在下的好，关键时刻，救在下一次，便是圆满了。”高梦棠抿嘴一笑。

    那一刻，尹明乌好像在隗维身上，看到了神性，他呆呆地问：“你不恨我么？”

    “恨？”高梦棠温和一笑，目光中流连着一种超越琐碎纷争，超越尘世万物的柔情，他叹息似的说，“我不恨任何人。”

    不恨任何人……

    嘭——！

    又一次爆炸，尽管赫仑白介大声嚷嚷着“我不走”，黑泥人傀儡在新一轮爆炸开始的同一秒消失。

    震动的气浪扯断了傀儡的手臂，屠呈趁机钻了出来。

    他在爆炸声中高喊：“我不走，我和你们一起！”

    “你！”高梦棠很生气，但说不出什么话，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试图让头脑更清醒一些。

    三个人砸碎一瓶又一瓶的防御药水，抵抗多面佛爆炸的余波。而雷公深处爆炸的中心，他身上的电流与怪物们的火光闪烁不停。

    漆黑的夜晚，被他们身上的电光火光，照得透明。

    “来这里躲一下！”隗维用力摆着电流球形罩的栏杆，想把队友拽进来。但他的手一身出来，就被电得失去知觉。

    他们这里的爆炸惊天动地，雷公那边，惨烈千倍百倍。他一个人和20只多面佛级别的怪物缠斗。

    身体被炸碎、愈合。重复上百次。

    “好家伙，”屠呈感叹道，“这就是1阶副本么，我第一次进副本，真让我开了眼了。”

    除了隗维，剩下两个人都被气浪震得厉害，他们趴在地板上，减少冲击。

    金属间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得好似针刺进耳膜。身下的地板颤了一下，随后，轰隆一声，往下一坠。趴在地板上的两个人，胸口悬空了极短的一段时间，随后跟着往下掉。

    “怎么回事？”隗维看向四周，“在下感觉，这栋建筑正在往下沉。”

    高梦棠望着大门：“就是在往下沉。”

    碎纸机栅栏的大门已完全打开，雷公一个人死守在门口，金属建筑与土壤的连接处，出现一个明显的断层，且断层的面积迅速增大。

    若从天空俯瞰，圆柱形建筑周围，由于连环的爆炸，土层断裂。整座建筑缓慢但难以抗拒地下沉。

    金属地板下方，又响起敲击声。碎纸机每敲击一下，地板就剧烈震动一次。玩家像鼓面上的小球，随着鼓槌的动作颠来颠去。

    “我希望我们离开副本时，不需要和碎纸机打招呼。”屠呈一脸麻木地说，“会有这样的副本么？离开副本的大门前，有一只怪物在看守？”

    “……并非戏弄你，”隗维说，“但真有可能。”

    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连续的爆炸声，让高梦棠怀疑自己从【000盲者】变成了【000聋子】

    雷公拖着一身淋漓的鲜血走回来，他身后，是20具多面佛的遗骸。圆柱形建筑已经往下沉了4米多深。底端泡在海水中，建筑随着海浪左摇右晃，撞击着周围的土壤和岩石。

    “你搞的小把戏么，九千岁？”雷公伸出1米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把他们召唤过来，消耗我的体力，然后伺机杀了我？”

    刺啦一声，雷公一抬手，射出的电流，刺穿4米厚的钢板，一道月光从小孔中照进来。

    “我还剩点力气，想和我过几招么？”

    三个人警惕地盯着他。雷公看着他们严肃中潜藏惊恐的神情，“嗤”地一笑，径直掠过高梦棠，走向关押着隗维和黑宴开的铁笼子。

    “幸好，你没毁容。”雷公沾满鲜血的手，抚上隗维的脸颊，“我很快，就像你一样美了。”

    眨眼的功夫，雷公又瞬移到控制台前，一边按，一边问：“362……多少来着？哦，3620607……”

    其他人默默地盯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雷公能在1小时内，单枪匹马，杀死20只多面佛。

    这样的战斗力，数十倍碾压他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高梦棠感觉头更晕了，他的精神值降到了25点。全靠屠呈的辅助技能撑着，勉强维持神志清醒。

    眼前灵魂置换的倒计时，还剩15分钟。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高梦棠？”屠呈紧张地问，“你不会献祭隗维过关的。”

    雷公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献祭？怎么，谁想献祭？”

    脚下的地板再次强烈一颤，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缓缓向两侧打开。海水咕咚咕咚地从缝隙中灌进来。

    屠呈再次想起，这下面连接海洋，登时脸色煞白。

    “你们谁都没死，”雷公的声音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觉，“遵守约定，不要让陈鸢复活我。”

    反光的金属板，找出雷公的面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如果你们过一天我的生活，就会知道，我有多么厌恶我自己的身体了。”

    高梦棠再次尝试话聊，试图拖延时间：“可是你很强大，比我们强大数十倍……”

    “闭嘴，死太监，”雷公有气无力地骂道，“你的相貌同样俊美，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击碎电流球形笼，把黑宴开拽出去，拎到那条缓缓打开的缝隙旁边。

    雷公脸上，绽开一个疲倦，但满足的微笑，他的声音从没有这样温柔过：“再见，义父。我从不后悔遇见你。”

    哗啦一声，水体被巨兽搅动，掀起的海浪扑了雷公一身，他揪住黑宴开衣领的手，缓缓松开……

    “雷公，你想要我这张脸么？”电流球形笼子里，隗维举着一把刀，贴着自己的面颊，“我把它毁了怎么样？”

    雷公扭过头瞪着他，愤怒让他的声音重新变得铿锵有力：“住手，否则我杀了你所有队友！”

    “来啊。”隗维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让在下瞧一瞧，您老杀人的速度快，还是在下毁容的速度快。”

    最后一个字落下，刀尖刺破额头，划过眉骨、划过眼皮……

    “不——！”雷公惨叫一声，闪到电流牢笼旁，炸开的电光让隗维全身一麻，他手中的刀，被雷公夺走。

    雷公颤抖的手拂过伤口，从额头，到眼皮，声音中带着哭腔：“你怎么敢，我幻想了数十年的美貌，你竟然，你竟然……”

    “再见。”隗维轻声说，“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对你自己很满意。”

    一团漆黑的章鱼腕足，已触碰到雷公的后衣摆。触手如毒蛇，迅速将雷公缠住。雷公刚挣扎了两下，就不动弹了。

    触手卷着那软塌榻的身体，咻的一声缩回海水里。

    扑通。溅起的一团浪花扑到膝盖上。

    结束了。

    系统：“主线任务【击杀雷公】已完成。”

    “恭喜您成功通关副本【清道夫】”

    “系统奖励正在结算……”

    “【清道夫】为1阶副本，无自动登出机制。离开副本的窄门已开启，请您自行前往。”

    自动登出，就是玩家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回到现实就行了。从窄门登出，玩家要先抵达窄门才可以，这段路上，仍有可能遇到危险。

    屠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还能再坑人一点吗，通关已经够累了，登出还给我们上难度！”

    “走吧，窄门不会很远。”隗维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剧烈晕眩感袭来，他又摔倒在地。

    系统：“【技能卷轴·灵魂置换】倒计时结束。【000盲者】【101九千岁】双方结束置换。”

    交换结束后，隗维回到自己精神值不足20点的身体中，立刻昏倒在地。

    高梦棠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精神值缓慢恢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眼也不花了，头也不晕了，走起路来蹦蹦跳跳：“林里、赫仑、白介都活着，快，我们带着隗维走。”

    一声明显不耐烦的“啧”打断了高梦棠的雀跃。

    “真麻烦啊，你怎么还没死。”

    空中凭空出现一条暗红色的裂隙，林里、白介、赫仑三个人接连被扔了出来，发出三声痛呼。最后，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从裂缝中钻出。

    黑袍人一抬头，鸟嘴面具的尖喙闪着寒光，两只斗大的眼睛，映出高梦棠三人体力不支的身影。

    暗红色的裂隙合拢。月幡成员都能看得出来，这是【900坍缩者】宋钟的个人技能。

    看到他，高梦棠的目光逐渐暗下去：“没想到你还会来。”

    “我还差半条灵魂，”鸟嘴面具晃了晃手中的提灯，他带了变声器，声音失真，“我想用你高梦棠的灵魂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