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品:《兰莛作弦》 “天晓得。”项正典也在桌边坐下,谢过柳方洲递来的茶盏,“余家主母就爱看模样漂亮的,大概也听说了前几天的玉簪记。听说她就这一个亲生女儿,宝贝得不行,自然也想台面上漂亮些。”
“游园——”杜若突然急道,“我没有泥金扇子可用。”
“你拿邓达海之前那把就是了。”项正典想了想说,“应当还在道具箱子里。不过那把颜色不好看,正面的牡丹也掉了色。洪珠师父用的是她自己的私房行头,恐怕不好借给你。”
杜若急忙去叫盔头师傅,把扇子找了出来。确实颜色有些旧,竹制的扇骨开合也有些生涩,勉强还能用。
“杜若。”柳方洲叫他,伸过来一支眉笔。
“师哥。”杜若应一声,看到柳方洲打好底色的脸就明白了过来,接过眉笔替他画眼线和眉毛。
“惊梦的词,师哥熟不熟?”杜若仔细地描着柳方洲眉毛的形状,“两支‘山桃红’。”
“自然记得。”柳方洲闭眼端坐,“还是你的戏份更重。”
画好眉,杜若干脆拿了胭脂,帮他把嘴唇一并涂好。柳方洲唇珠很窄,抿起来时整张脸都有些冷,更显得一点笑意格外动人。
洪珠又叫项正典来嘱咐他们,演出时一定要多带些喜庆神色,动作必须显得亲密温存,万万不可害羞、放不开身段,毕竟是人家大喜之日的堂会,要看的就是郎情妾意的好寓意。
“李叶儿一会就来,和杜若再把戏顺一顺。”项正典又说,“听舞台敲锣,敲一次换一场戏,你们是第三场,别慢了。”
“好嘞。”杜若一边给柳方洲画着唇,一边回答他。
“戏还没开始呢,柳郎杜娘就贴一起哪?”项正典自己也有角色,说完了就走,临了还不忘调侃了一句。
杜若把胭脂放下,指指镜子让柳方洲自己看,从他身边撤了一步。
“项师兄演的又不是舌战群儒,倒是嘴皮子利索。”柳方洲对着镜子勒眉,不以为意地说,“杜若再帮我看看,两边眉毛正不正?”
乐声袅袅而起。前半场“游园”,杜丽娘拿泥金扇,与小丫鬟春香游赏美景,随后“惊梦”,柳方洲拿着柳枝翩翩而来,引他姻缘入梦。
李叶儿的小花旦演得也好,虽然她自己是和父亲一样的冷脸闷性子,在台上还是拿出来了十足的活泼样子,手里打着团扇边舞边跳,替文静端庄的小姐一朵朵数着荼蘼花、牡丹花,一动一静赏心悦目。
戏里花神从台侧逶迤而出,场景转换,柳方洲一身潇洒的巾生打扮,扮作那多情书生柳梦梅,前来结缘。
师哥还是这一身嫩鹅黄的戏服更好看。杜若手撑脸颊倚靠在桌案上,演作入梦的样子,实则偷眼瞧着一板一眼唱着戏的柳方洲。这身戏服不仅颜色漂亮,下摆绣着的梅花也清新淡雅,和师哥也相称。
杜若一片真心地想着,起身应和柳方洲的戏。明明是天天都见的人,还要演出一见钟情的惊艳羞涩,杜若拿水袖轻轻挡住脸,背过身去垂眼微笑。
“小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柳方洲——不,是柳梦梅,这样笑而念道。
柳方洲的念白也是妥帖得当,温文尔雅。
杜若想起来后台的叮嘱,表演动作时向柳方洲贴近了一些,近得仿佛在他耳边听着含笑调情的“山桃红”。
好寓意确实是好,毕竟那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杜若在台上唱着,眼角瞥过台下,看到新嫁娘与女客居于正席,花团锦簇一般。
但愿余小姐的婚姻一样圆满,就像戏里的柳杜。杜若真心祝愿。
一折唱罢,台下掌声喝彩格外热烈。
还没回后台卸妆,余府的仆人又匆匆而来,红漆盘子端着赏给戏子们的银元和喜果。
“夫人想请方才演柳梦梅、杜丽娘的两位席前搭话。”仆人说。
【作者有话说】
【泥金扇】戏曲旦角常用的扇子,泥金贴扇面,扇子一面画牡丹,另一面画梅花等其他花样,《牡丹亭》《太真外传》《贵妃醉酒》等剧目都会用到。
第7章
听说堂会主人要见,杜若伸向喜果的手又迟疑地收了回去,看向柳方洲。
“问过王班主,他已经准了。”仆人又多一句。
既然师父允许,就不用怕了。柳方洲拍拍杜若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麻烦您了,我们稍微卸了妆就过去。”
“夫人说台上怎样就怎样,只管过去。”仆人伸手作出请的姿势,“二位请跟我来吧。”
柳方洲和杜若只得一前一后,跟着仆人从后台绕出去,往戏台下的宴会厅走。
戏台下仍然是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端坐谈笑着的绅士淑女衣冠楚楚,身穿短衣的伙计端着菜盘在席间穿梭。宴会厅左边还搭了一座香槟塔,满盛着盈盈美酒的高脚杯在灯光之下璀璨夺目,这也是杜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杜若把水袖收好,露出手悄悄捏住柳方洲的袖子。
“见了夫人,一定先问好。”柳方洲靠在他耳边悄悄说,“要不要把勒头松一松?时间久了别再头晕。”
“把头松了,眉毛掉下去,脸就难看了。”杜若也悄悄回答他。
“嗐,你的脸哪有难看的?”
杜若还想说什么,引路的仆人就已经打起了主人席的包间帘子。柳方洲也猛然收敛了和师弟开玩笑时的神色,脸冷了下去。
余太太坐在正中间的席位上,一片珠光宝气的富态模样,看见引进两个戏装打扮的人便眉开眼笑:“这就是刚才演牡丹亭的小生小旦?走近些让我看看。”说着一把拉起了杜若的胳膊。
“给太太贺喜。”杜若忙不迭鞠躬作揖,“问您的安。”
“哟。”听到杜若说话的声音,余太太现先是愣了一下,又笑,“原来是个男孩儿?我说台上能演得那么亲密,眼神调了蜜一样。”
“您说笑了。”柳方洲也作揖问好,“余太太好。”
“这也是个好小伙。”余太太笑眯眯点头,另一只手去拉柳方洲,一边对女伴说,“这一对我可越看越喜欢!模样好,唱得也好听。”
“来年也让你抱上一对这么俊的外孙!”客座的几个太太也笑。
“金童玉女,简直是观音座下来的!”这个穿着紫旗袍的笑呵呵地夸。
“唱得也好,看着就欢气。”那个抓了洋糖往杜若手里塞。
杜若被夸赞得难为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好在脸上的粉够厚,遮住了他的脸红。
“献丑了。”柳方洲笑了笑说,“还是仰仗了府上的喜气。”
“那日老爷去裕盛茶楼,回来就说庆昌班新登台的一对小生小旦可是漂亮,今天一看果然不假。你们俩还会唱什么?再演一段。”余太太拍拍杜若的胳膊。
两人靠近了轻声商量了几句,决定清唱一段《彩楼配》,柳方洲又搭了几句《游湖》,杜若顺着刚才演的《牡丹亭》又唱了《寻梦》里的“忒忒令”。也是讨喜的戏码,总不会出错。
座上的富太太端着茶听他们唱,一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大抵也是爱听节奏利索的折子,爱看倜傥俊俏的戏子罢了。
余太太只是连连点头,夸赞说两个好孩子,又问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下回赶在哪里演出?练戏苦也不苦?冬天演戏冷也不冷?
两个人被阔太太们问得紧紧靠在一起,毕恭毕敬地挨个回答。
“原来也是一个叫柳,一个叫杜?”余太太笑得更开心,“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天生要来演这出戏!要是这小师弟也是个女娃娃,那不得——”
“那也得是一对梦梅和丽娘!”
“小丽娘怎么不答话了?害羞?”
杜若的耳垂红得简直滴血一样,半个人都藏在了柳方洲身后,闻言又露出笑脸来,回着夫人们的话。
“年纪小,可别逗人家了。”一个抱着狸猫手捂的太太笑。
“方才的寻梦唱得也好。什么时候搭戏演这出了,我可一定要看。”又是紫旗袍的太太说。
“还得多谢您关照。”柳方洲一边回答着,把左手背到身后,捏了捏杜若的手指。
“这梦梅书生倒是小大人一样,说起话来一板一眼。”
“我可真是越看越好看,难得这么相称的一对。”
台上的铜锣又叮叮敲了起来,余太太这才放了拉着两个人的手。
“小顺。”她把仆人叫来,“你去和黄管家说,抬几个食盒到戏班后台。再多送六尺杭绸,用红线扎了送去,就当是给庆昌班孩子们新作的戏服。喔,还有,告诉王班主,再在哪里有演出,一定送来一份戏单子给我。”
“来,你俩过来。”她又向师兄弟二人招一招手,往柳方洲手里放了一张银票,“这边辛苦你们,还要陪我们这些个老太太聊天——和你师弟买些好东西吃,别客气!”
柳方洲拉着杜若,一路千感万谢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