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品:《兰莛作弦

    “酸哟。”李叶儿轻轻说。

    【作者有话说】

    【《梅陇镇》】:也就是《游龙戏凤》,讲的是正德帝微服私访邂逅民间女子李凤姐的爱情故事。因为正德帝是老生行当,所以小柳小杜演不了这部戏(指指点点

    以及唐流云小姐在五章有出现过哦!

    第19章

    一连串的事情挤得杜若头晕眼乱,只顾着抓着柳方洲的胳膊,想告诉他方才齐善文的话。

    无奈台前台后处处都是人,柳方洲卸妆卸到一半,又被项正典叫去帮忙扎靠,倒是把杜若这个温吞性子急得不行,一把抓过了项正典的靠旗。

    “这儿我来,师哥你先卸妆。”杜若说着拿过绑靠旗的抽绳,往项正典背上使劲一兜,直把他勒得鼓起眼叫唤。

    “杜若你拿我当窦娥绑呢!”项正典叫苦连天,“轻点啊,上不来气了。”

    他说着背过手去,胡乱摸着想给自己松绑,没成想摸上了杜若的手指。

    杜若赶紧抽手出来,莫名其妙向一旁洗着脸的柳方洲看了眼。

    柳方洲使气一样侧过脸去不看他,水珠顺着刀裁似的鬓角往下滑落,领口沾湿了一片。

    “一手汗啊。”项正典倒是浑然不觉,大大咧咧松开了杜若的手指,“今晚又没你的演出,怎么急成这样。”

    “……”杜若不回他,抽了绳扣重新帮他系。

    想到方才唐流云的邀请,又是没来由的心情,五味掺杂得说不上来。像是听到白桃花夸赞他师哥的那一回,又像是李叶儿问起拆对的事情那一回,也像是在船上一抬头看见了柳方洲的后背那一回。

    他自己是明明白白的知道,不可能永远只和柳方洲搭一点小生小旦耳鬓厮磨莺歌燕语的戏,演得了西厢记里听琴寄柬的崔莺莺,也演得了白蛇传里水漫金山的小青,更演得了长坂坡舍子自戕的糜夫人。

    戏班要他演什么就演什么。要他和玉青师父演一场《霸王别姬》,他也得提起鸳鸯剑上场才行——不不不,这个倒是能推,拜师时王玉青算是认了他作义子,老规矩父子不唱对戏。

    怎么想到这一码事上来了?直说你自己不情愿和别人搭戏就成,想什么借口,杜若你真是冥顽不灵!杜若使劲摇了摇头。

    柳方洲突然腾的站了起来,伸手搭在了杜若的手背上。

    “还没系好?”他语气生硬地问。

    “我也刚想问呢。”项正典丝毫未发觉二人的奇怪氛围,还在摇头晃脑给柳方洲接话,“我还当是我这身靠上有跳蚤哪!”

    “刚才想事情。”杜若收回手,才发现自己给项正典背上系了一个死扣。

    顾不上了。

    “好了好了,项师兄。”杜若拍拍项正典的肩膀。

    “你再给我看看,盔头正不正?翎子齐不齐?”项正典还不放心,对着镜子扭过来扭过去地看。

    “很正很齐,可漂亮了——快去吧!”杜若终于把他推去了戏台边上候场,回头赶紧急忙忙的抓住柳方洲:“师哥,我——”

    “唐流云是唱得好,你和她搭戏也能学得来东西。”柳方洲倒是先开口了,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妆台前不紧不慢坐下,“你想去就去。我才不在意。”

    脸上也冷冷的没什么表情,眼睛不看杜若,只是看着桌边摆着的果盘。两大只拳头似的石榴倒是红通通咧着嘴对杜若笑着,笑出来满满的石榴籽。

    “……师哥你说什么啊?”杜若听了他干脆利落的一句不在意,声音又抖了起来,眼睛里也不自觉漫上了眼泪,“我、我要和你讲的不是这回事。你真是……”

    他猛然住了口,埋怨似的瞪了柳方洲一眼,长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我刚才在台下,听到齐善文和唐流云在讲着什么,说到了师哥你家之前——”

    杜若一五一十把自己听来的告诉了柳方洲,也不等看他的反应,自己回身懒得看他。

    师哥说的也是。杜若转念又劝着自己,本来就这样,有什么可在意的?杜若啊,又不是天长日久演着一对姻眷,就真成了两口子,要好得一生一世不能分离,别当真……不准再想了!

    一时安静。杜若推开窗户,把发烫的脸埋在窗台上摆着的花叶里。台前还在谢场,闹哄哄的笑语声响直传到二楼。

    “杜若。”柳方洲仍然坐在妆台前,出声叫他。

    “嗯。”杜若趴着不动,还是不愿意回头看他。

    “我刚才脑子里太乱,说了糊涂话。”柳方洲说着站起身走近他,把手里的剥好的石榴递到杜若面前,“……其实,我……我是有点在意。”

    杜若不接他的石榴,轻轻歪头看他。

    “我是想着她刚见你,就亲密成那样,总归不好。”他又语无伦次地解释,“你又不是往后再也不和我搭戏了。是吧?是我一时乱了心,不知道想什么去了。你还在替我的事着急,我倒好,还说这样的话给你听。你……你吃石榴。”

    柳方洲还想说什么,然而自己也觉得说的话荒唐无稽,只能住了口。难得口拙成这样。眼睛也低低垂着,慌乱得不知道该看什么好。

    夏风撩人,撩动得人思绪也乱,一颗心也跳得乱。杜若觉得自己手心冰凉,脸上又烧得滚烫。

    “我知道。”杜若终于应声,声音仍然颤抖。

    “你别想多。”柳方洲也泄了气一样,把剥好了颗颗分明的石榴籽放进杜若手里。

    杜若再不能回答什么,连他的脸都不敢去看,直到孔颂今喊着柳方洲去收拾盔箱,才让杜若终于觉得得救。

    他重新倚回窗台上。一滴含在眼睛里许久的眼泪终于滑落,滴进了花丛里。

    柳方洲之前问他,在不在意自己的事情,然后说杜若格外的不聪明——他现在倒是聪明得很。

    杜若紧紧攥住手里红玉似的石榴籽,血一样的汁液顺着手掌的纹路淌了下去,然而他顾不得。

    哪怕戏台上与柳方洲演过那么多闺中思春、情丝缠绵,杜若清清楚楚地明白,眼下却并不是任何一折戏。

    是杜若自己。不是崔莺莺游殿遇张生,也不是陈妙常调琴试潘郎,那些只是才子佳人的痴情际遇。可能舞台上胭脂掩着的眼波流转,本就是杜若自己心底的思慕。

    恐怕与任何戏文无关,一切奇怪或微妙的心意,都是因为杜若他自己日久生情,罔顾师门荣耻,爱上了自己的师哥。

    第20章

    第二日,唐流云如约而至。与庆昌班谈得也顺利,很快由王玉青带着到了排演厅,要与杜若合戏。

    杜若却改了口不唱《梅陇镇》,要换一出《庆顶珠》。

    “我难道没教过若儿这一出?”洪珠奇怪地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自己会唱的,都教过的罢?”

    “怎么好让唐小姐一来就唱一个老苍头?”王玉青并不懂杜若弯弯绕的心思,皱了眉否定他说,“坤生乾旦的才子佳人戏也有趣,更卖座。不必再改了。”

    杜若眼看敷衍不过去,只好应下。

    “那么来试试弦吧。”唐流云微笑着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知道杜先生能不能与我的琴师合得惯。”

    她今日仍然是西式的男装打扮,剑眉星目,短发齐耳。虽然都是沪城坤角,给人感觉却与白桃花全然不同。

    柳方洲先杜若一步,走到了唐流云面前,唐流云也静静抬头看他。

    尽管柳方洲个子更高挑一些,气势上唐流云却也丝毫不差,冷冷静静的姽婳将军。

    “借一步说话。”柳方洲微微欠了下身算是行礼。

    “……?”李叶儿疑问的眼睛飘到杜若身上。

    杜若摆摆手,跟在柳方洲身旁出去。

    估计小叶子不知道又在思索什么故事了。一早上听说杜若真要和旁人搭戏,她倒是先把自己埋怨了一番,说好巧不巧应了昨儿晚上那番话。

    “这有什么。”当时杜若还宽慰她,“只是平日里演多习惯了,总是得和别人搭的。”

    “我可只能当柳师兄杜师兄你俩的红娘呀!”李叶儿这么着说。

    杜若当时觉得她话里有话,可是不敢多想,随便一笑揭了过去。

    “得罪了——敢问唐小姐芳龄几何?”转到门外走廊里,柳方洲就开门见山问了出口,“昨晚一见便觉得面熟,可否一叙?”

    唐流云看向他身旁的杜若,也瞬间了然。

    “看来你这小蝴蝶官也是耳聪目明。”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齐善文一心不想再与柳家缠上关系,到底还是不留神哪。”

    果然。杜若暗暗握紧自己的衣角。

    “这里没有旁人,唐小姐只管说。”柳方洲直直看着唐流云的脸。

    “我今年二十三岁。”唐流云正色回答,“如果没记错,应当是与曾经住在京城户部街的——柳向松柳总督家的大公子,柳梅之同岁。不知我这位旧交如今身在何处?”

    “即便你认得我大哥,那也枉然。”柳方洲闻言垂下了眼帘,语气里带上了两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