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品:《兰莛作弦》 “他其实克性儿言投意投,他料不至将无作有。”戏词这么写着。
“只是我呵——”杜若眼神也空着,在心里默默按着拍子。
“话到了咽喉,却难剖。”
【作者有话说】
【关于《红楼梦》相关戏曲】文中提及的《葬花》,现在北方昆剧院仍然有排演,但是京剧中相关改编曲目很少(前面白桃花的《宝钗扑蝶》是我杜撰hhhh),现在最常演的应当是荀派花旦剧《红楼二尤》~
第26章
再晚些时候,出去游湖的一行人果然大包小包买了点心回来。项正典把柳方洲从院子里拖进屋,见杜若不在,倒颇为纳罕:“柳方洲你那小师弟呢?我还以为得和你在一处呢。”
“洪珠师父找他去书房来着。”柳方洲把练功用的道具送回放着盔箱的库房,拿帕子擦着手回答,往三楼楼梯张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什么事。”
“估计排新戏呢吧。”项正典解开买回来的点心纸包,“快快快咱们先吃。”
道琴撕了一只盐水鸭鸭腿,直往柳方洲鼻子下面递。
“我真吃不来这个。”柳方洲一个劲儿摆手。
“这鸭子做的真没什么腥气,柳师兄你尝尝。”道琴吃的嘴上油光光一片,举着鸭腿不松手。
“好歹尝一口。”李玉慢条斯理开口,“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爱不爱吃。”
真是长辈惯用的语气,耳熟得很。柳方洲哭笑不得,只能接过了几人的好意。
李叶儿小辫子插着在湖边采来的茉莉花,噔噔跑上楼,站在楼梯口听了一听。
“杜师兄没在练戏呢。”她说,“我去叫他去。”
李叶儿敲了敲书房的门,叫了声杜师兄,杜若拉开门。
“杜师兄,我们买了一些吃食回来。”李叶儿把衣襟上的一串茉莉花拿下来,送到杜若手里,“你也来吃一点,就当晚上饭。”
道琴咬着鸭子骨头,也大声地招呼杜若。
“……刚才洪珠师父请我吃过点心了,师兄你们吃吧。”杜若勉强笑了笑,眼神在柳方洲身上短促地放了一下。
“原来有好东西吃去了。”项正典打趣说,“你不想吃梅花糕来着?李玉师父也给买来了。”
“我现在是一口水也喝不进去。”杜若向李玉道了谢,“先失陪。”
“杜师兄。”李叶儿蹙起了秀气的眉毛,语气里颇有些小心,“怎么了?你脸色可不太好。”
“不舒服吗?”柳方洲很快转过身,走近杜若身边,也担心地看他。
“可能是天气太热。”杜若不敢与柳方洲对上眼神,偏过头去看着李叶儿说,“我回房间躺一躺就成,待会儿晚训,还得麻烦小叶子替我告个假。”
“今中午看着还没这么蔫。”柳方洲不依不饶地问,“是哪里不舒服?明天的日场还给你排了武戏。”
柳方洲想抬手试试杜若是不是发烧,然而手里还隔油纸捏着一只鸭腿,一时间竟然想低下脸,用额头碰一碰杜若的额头。
杜若猛地向后撤了一步,脸上不知道是燥热还是气恼,红通通烧到了脖子下面。
“师哥,你实在是……”杜若口不择言,“太不像样子,又不是咱们都还小的时候,你也该有点分寸——”
柳方洲惊讶地抬起眉毛,似乎没明白杜若的意思。
“就是……”杜若的声音又一点点小了下去,“别靠这么近,我,我不喜欢这样。”
说完就逃似的跑开了,柳方洲只听见他的脚步急促地上了楼,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又砰地关上。
似乎忘了柳方洲也住在那一间。
……
柳方洲孤零零拿着鸭腿杵在了原地。
最伶牙俐齿的的道琴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抬起头看了看柳方洲又看了看李叶儿,又低下头继续啃自己的鸭子翅膀。
“是不是洪珠师父说他什么了?”李叶儿轻轻说。
“他怕是不会因为师父的话生气……”柳方洲重新坐下,皱着眉说,“……倒像是冲着我。”
“啊?什么。”项正典吐出一块骨头,“杜若生气了?没听出来啊。他怎么总这么扭扭捏捏,像女的一样——”
“他性子就这样,不管什么都先自己憋着。”柳方洲闷闷地答,“再说,难道小叶子、洪珠师父她们不好?扯什么男女。”
“得,我又说错话了。”项正典耸耸肩,“你就护着他得啦。”
“杜若确实跟个锯嘴葫芦一样。”李玉平时就总是寡言少语,此时仍然神色淡淡,“让他自己待着去吧。”
项正典也懒得和柳方洲多计较,对他摆了个鬼脸又自己埋头吃鸭子。
楼下茶馆的管事上来请人,说要预备布置明天的戏台与大灯,请庆昌班来一位看着。
“正典你去?”李玉帮女儿拆着鸭子胸脯,抬头问。
“不不不不,李师父怎么也说笑。”项正典忙忙摆手,“有李师父你在,我怎么敢。”
“你也学学这些事,以后少不了轮着你来做。”李玉慢吞吞站起身,“慢慢吃。我去看看。”
“怎么轮得着我,再怎么说玉青师父也还年轻。”项正典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难道你这个大徒弟不想当承班人?”李玉今天似乎心情还算轻松,难得话多了一些。
“李师父您别再取笑我了。”项正典连连求饶,“我是真没想过——再怎么我也是个外姓,等以后玉青师父的儿子接班儿了,能让我继续在庆昌班挂着牌就成。”
项正典是庆昌班刚开张不久,张端从育婴堂领回来的孤儿,往后两年杜若和时喜才被作为学徒招进来。名字是他小时候襁褓里塞的字条写着,除此之外没有生身父母的消息——张端领走六岁的项正典时,育婴堂的嬷嬷曾悄悄对他说,这孩子大抵是东福门那边的烟花女子生下来的,恐怕也不会再回来认他。
张端那年刚刚结婚生子,也没有认下项正典,只是年年过节都带他一起,王玉青对这个热心认真的大徒弟也是慈心教养,青眼有加。
项正典自己诚恳知礼,从不对自己的身世多加过问,只是问过一次张端为什么育婴堂那么多小孩儿,偏偏挑走了自己。
当时张端慢腾腾擦着自己的鼓槌,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回答:“刚好正月初一,你小小孩儿一口气吃了二十个水饺,我寻思这孩子能卖力气。”
闲话少说。李玉本来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听到这话又转了身。
“你玉青师父的儿子?”李玉重复一遍。他听道琴胡扯笑话时也从来不笑,这时却像听着什么泼天笑话了似的勾起了嘴角,“那估计没什么指望。他也是演多了戏,真成了个痴心苦意的家伙。”
李玉说完就下楼去了,也不管身后几个学徒都一下竖起了耳朵。
“李玉师父这就是茶壶里煮饺子。”道琴皱起脸,“有嘴倒不出来。”
“……演多了戏。”那边柳方洲却慢慢把李玉的话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思考什么。
第27章
庆昌班在胜日茶楼的第一场戏很快挂出了海报。先是全班合演《百寿图》,仍然是王玉青挂头牌的《文昭关》,洪珠垫了《乾坤福寿镜》其中一折,三牌挂上了杜若的《战洪州》。
这也是昨天柳方洲担心杜若要演的武戏。杜若要在戏里扮作女将穆桂英,不仅要头戴七星额子扎长靠,还有趟马、打出手等很是考验旦角功夫的武打招式。
“杜若好些没?”项正典来送新的定妆香粉,顺口问杜若,“能唱吗?”
“喔。我没事。”杜若接过香粉放进自己的妆匣里,“项师兄费心啦。”
本来就没有哪里不舒服。杜若想,只是当时谁都不想见,尤其不想看到师哥,匆匆忙忙找出来的借口。
师哥……师哥。杜若小心翼翼往镜子里看了眼。
柳方洲站在窗户前开嗓,穿着短衣的宽阔后背映在镜子里。
昨晚上杜若拉上门就自己脸朝下砸进了床里,直到柳方洲回来,才爬起来洗漱睡下。李叶儿挂在他手上的茉莉花串被揉了个稀碎。
两个人难得一夜无话,今早柳方洲倒是照常叫他起床吃早点,收拾衣箱,准备上戏。
师哥没再说什么,对他仍然如往常一样。
也许亲密的接触是少了一些,比如师哥有时会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拍拍他的脸,今早没有。
杜若自己其实对这些动作并不介意——甚至喜欢。那一点依恋着的心在作祟,这样的碰触能让他觉得自己与师哥格外亲密,与旁人都不相同。只是……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错。杜若比谁都怕柳方洲伤心难过,然而师父说的话也扎在心里无法忘却。
就算两个人都无知无觉,过分的亲密总是没好处。杜若只能如此告诉自己,况且他又不是问心无愧。今天是师父看透了他的心思,也许明天就有更多的人一眼望穿,也许就会是他痴心记挂着的师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