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作品:《浪潮平

    她连忙抽空,抬起手,在手背上擦去了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

    床上的男人被放得平稳,他的胸膛上下地剧烈起伏,阴冷的空气在他有限的鼻腔间急促地交换,刘淑华挪了挪他的下颌,分开他的嘴,又垫高了他的脑袋,希望这样做能让他的呼吸畅快些。

    “嫂子……我哥,这是怎么了?”

    罗秋月是在北方长大的,但现在开口,已经变成和郑文隆一样的口音了。

    “肾衰,尿毒症。你别这么叫我,你哥也不想认你。”

    刘淑华说,加重了“也”这个字音。

    两个女人都没再说话,刘淑华去倒了小半杯开水在一边晾着,等到开水不冒热气的时候,罗湖生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了。

    “呃!”

    罗湖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倒吸气声音,他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头的刘淑华的半张脸,还有罗秋月。

    “你……”

    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向罗秋月的方向,后者赶紧向前挪了挪身子,屏着息,一眨不眨地盯着罗湖生张合的嘴唇。

    “你要是有良心,还要脸,你就滚,”罗湖生不顾罗秋月刚显出几分血色又迅速白下去的脸,继续说,“你对不起罗倍兰,别再回来找她。”

    “我们就当你死了……”

    说完,罗湖生把头撇开,朝向墙壁的方向。

    余光瞥见罗秋月还没走,他干脆又合上了眼。

    良久,他听见刘淑华说:“她走了。”

    罗湖生疲惫地点点头。

    肾衰晚期导致的高血压让他必须每天不落地吃降压药,因为提心吊胆提防着罗秋月到来,他也有五天没去做肾透析了。

    这样的身体情况,他不应该情绪激动的。

    “淑华,我想喝水。”

    一只温热的杯子递进罗湖生的手心。

    他两大口就把杯底喝空了。

    “我还是口渴。”

    “……你不能多喝。”

    闻言,罗湖生苦笑,他点点头,不再做要求了。

    第121章 长路

    罗倍兰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三天了。

    罗秋月走了,郑文隆和郑宁宁也走了——这是把罗倍兰带回酒店的第二天上午,林瑜收到的,来自刘淑华的信息。

    他们还会回来吗?

    林瑜问刘淑华。

    那边的声音一直停顿着,林瑜听见她反复地吸气、停顿、叹息,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不下五个。

    应该是不会了,她说。

    兰兰还好吗?刘淑华又问。

    她还在睡觉。

    林瑜看了一眼罗倍兰躺着的方向,尽管她一动也不动,但林瑜就是知道,她还醒着。

    让她休息几天吧,我在这边陪着她。

    听完刘淑华的道谢,林瑜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谢谢你。

    通话结束后,林瑜坐在一边,听见被子里传来罗倍兰闷闷的声音。

    这还是回到酒店,罗倍兰真正平复下来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同样的境况,林瑜记得罗倍兰和自己提过:

    那时候她在广东,也是一个人昏昏沉沉睡了很久,淋雨记得罗倍兰是这么和她说的。

    房卡刷在门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电子音,“滴”的一下。

    林瑜推门而入,把手上的保温桶放在了酒店的木桌上。

    罗倍兰还躺在那里,林瑜出门时她是什么姿势,等到她回来时她便还是什么姿势——侧躺着,被子的一角被罗倍兰死死扣在手里,整个人都被羽绒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

    你为什么会选择睡觉呢?

    叫不醒罗倍兰的第一天,林瑜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罗倍兰,心想。

    今天是五月三日,还有五个小时就是下一天了。

    “我家里炖了汤,我妈听说你回来了,让我给你带了些羊骨汤。”

    林瑜陪了罗倍兰两天半,今天抽了一个下午回了趟家。

    酒店的被子鼓出来一块,是罗倍兰蜷缩着的形状。

    她今天还没怎么吃东西。

    “来喝一些吗?等凉了就有膻味儿了。”林瑜想了想,又补充道,“她特意熬的。”

    被子下的人形缓慢地移动着,终于主动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林瑜打开保温桶,给她拆了一个勺子,罗倍兰乖巧地接过,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那天从罗倍兰家里回来后,罗倍兰的活动范围还没出过这个房间。

    躺了这么久,罗倍兰的脑子难免有些迟钝,但一碗热汤喝下去,再僵硬的思绪也被蒸腾的温度化开了一点儿。

    说是带了汤,但也不止只有汤,还有一人量的米饭和一些水煮青菜。

    “阿姨有问为什么你不回家吗?”罗倍兰问。

    这大概是这几天罗倍兰唯一的主动交流。

    “问了。”

    “你……是怎么说的?”

    “我和她说,我和你在一起。”

    罗倍兰的眼神依旧是空洞洞的,只看着碗里的饭菜,机械地咀嚼着。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猜到,什么时候开始做心理建设的,但这是个好消息。”

    林瑜还在继续说,罗倍兰的眼睛微微睁大,低垂着的头也一点点抬了起来。

    “什么……”

    “但是我爸他,他暂时还没办法接受。”

    “嗒——”

    罗倍兰手里的勺子一下子没拿稳,掉回碗里,瓷质的勺子装机在不锈钢的碗沿,发出一下清脆的碰撞声。

    “你……什么时候说的?”

    罗倍兰张嘴,句子简短,却发音艰难。

    “今天啊,大概,两个小时之前吧。”

    林瑜捏起勺子,重新塞回罗倍兰的手里,催促她赶紧喝。

    “叔叔阿姨,是怎么说我的?”

    罗倍兰只匆忙喝了一口,便又放下勺子,问,话说的太急,还被汤里的油星呛了一下。

    林瑜学着罗倍兰惯做的样子,耸耸肩,她原本还想把罗倍兰的表情也复刻完整,奈何她的眉毛不够灵活,最后只能两条眉毛一起向上,简单地扬了一下。

    “都还好,只是我爸暂时还接受不了。”

    “我妈觉得你人挺好的,说你不忙的话可以去家里吃顿饭。”

    “但是鉴于我们过两天就要去重庆了,所以,我觉得这两天就可以安排一下这事了。”

    罗倍兰两只手捧着保温桶,四十五度向上仰着头,望着林瑜。

    同样的姿势现在再看,林瑜只觉得罗倍兰这样的姿势呆呆的,哪还看得出半分萎靡的样子。

    “快喝啊……”林瑜戳戳罗倍兰的脸,“喝完也可以安排一下面膜了,躺了两天,好好的小脸都被你睡垮了。”

    “你又骗我,脸怎么可能会睡垮……”

    说着,罗倍兰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推到床头柜,勾住林瑜伸过来的手,顺势就往上面攀,直到自己和考拉一样扒住林瑜的身子。

    罗倍兰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哭腔,整张脸都深深埋进林瑜的怀里,眼里沁出的泪不管不顾地被印在林瑜柔软的大衣上。

    她为什么会习惯在这种时刻选择睡觉呢?

    换个问法,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逃避呢……

    她不相信仅凭她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罗倍兰,仅凭她自己的能力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与其睁眼在无序的乱麻里苦苦支撑,她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会儿,睡上几天。

    闭上眼,她就立马能以最低廉的代价做到与世隔绝。

    睡觉……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人生快进键吗……

    可是,她连躲避的空间都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她只是花一些钱,向某个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租一个无数人停留过的小房间。

    “我联系了丁羽,和她商量着把你接下来半个月的日程都推掉了,我们都好好休息一阵子。”

    林瑜一手轻轻搭在罗倍兰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一手搭在罗倍兰的发旋上,轻轻地揉。

    “把这三个月的缺的都补回来,怎么样?”

    周身被环绕的力度又紧了紧,大衣的布料被罗倍兰攥在手心,几乎都快搓出褶子来。

    “林瑜,谢谢你。”

    林瑜偏瘦,罗倍兰只一手就能把林瑜的腰身揽尽,话音刚落,她便感觉林瑜原本放松下来的肌肉又紧绷了几分。

    “你说过,很多次了……”

    “还有,你再不松开我,汤就凉了,膻了哪还能好喝啊?”看着已经不冒热气了的汤,林瑜有些无奈。

    “无所谓,再抱一会儿,反正我喝得下。”

    罗倍兰的脑袋又往深处拱了拱。

    在距离第二天只剩一个小时时,林瑜和罗倍兰上到了酒店的天台,今晚的风吹得很平静,偶尔带过几朵云,高高悬挂着的月亮也明朗,澄黄色的月光在紧挨着的云层上染出一块儿昏黄的光晕。

    感受着拂在脸上的微风,罗倍兰恍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很久不曾认真地站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