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打工,寄宿

作品:《落魄的鱼目(强制 NP)

    纽约,阴天。

    咖啡机低沉的轰鸣声在榆暮耳边回荡,蒸汽腾起,氤氲在玻璃上,模糊了街景。

    “暮暮,都躲我多久了,怎么回事啊你?”

    “短信不回,电话不接,连orientation的volunteer都不做了?以往我看你每年都抢着sign

    up?”

    clara半趴在柜台,百无聊赖。

    “忙,要兼职,学校我请假了。”

    “那今天呢?”

    机器轰鸣,奶泡翻滚。榆暮的指节撑在拉杆上,骨节隐隐发酸。

    她并未抬眼:“单子太多了。”

    “欸,你这人——”

    “单子多不是因为我带人来捧你的场吗。”clara笑了,语气里全是理直气壮。

    “怎么着?给你捧场还不乐意。”

    吧台外,人声翻涌。

    本来这家小众品牌的咖啡店,刚开业不到两个月,店面不大,位置偏僻,往常只有附近的学生和上班族光顾。

    今天不一样。

    clara进来时,跟在她身后的,是一群本校学生。

    几乎是顷刻间,衣香鬓影淹没了这间咖啡店,桌椅被拉拢拼接,香水与烟草味混在一起。

    手机相机迭着闪光,嬉笑声混着不同语调的英文和不带腔调的普通话,在玻璃门内回旋。

    原本清冷的新店,如今仿佛被临时移作了社交会场。

    榆暮将一杯美式推到取餐口,擦掉吧台上的水痕,声音仍旧平缓:“我又不是搞销售卖咖啡豆的,得不到一分提成。”

    这么多单子。

    很累。

    clara眼中光芒略滞。

    随即,她从hunting

    season的包里抽出几张钞票,转而递给另一位忙碌的白女服务员。

    “这些单子,”她支着下巴,“拜托你们替我朋友处理。”

    说完,她回头朝榆暮眨了眨眼:“我要借走她一会儿。”

    对方回以没问题的手势。

    榆暮:“等我把这杯——”

    “——hey。”

    一个女生的声音忽然靠近。

    榆暮抬眸,认出是clara身边半生不熟的面孔。

    见过几次。

    派对或宿舍走廊里擦肩而过,名字没记下。

    “榆暮是吗?”

    榆暮“嗯”了声。

    对方染着浅金色的长发,笑容疏松,指尖无聊地拨弄着耳环,“你怎么没来floor

    meeting呀?我还说找你玩呢。”

    榆暮:“……”

    榆暮扶正杯身,然后看了那女生一眼。

    那是她惯有的神情。

    一张长着精致五官的脸,总是淡淡的瞥人。

    说冷漠吧,谈不上,但也更谈不上迎合。

    望人的时候有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缓慢。

    这样的长相,本该带着张扬意味,但落到榆暮脸上,就是冷静得近乎低温。

    没办法,这张脸,就算是让榆暮安静待着也会让人本能的想多看一会儿。

    “我上个学期就搬出去了。”榆暮仍旧淡淡回答。

    话音落下,空气像是被切断了片刻。

    女生怔住,那种客套表情在脸上停滞了一瞬。

    眨了眨眼,似乎想要接话,又觉得什么都不合适,最终只是勉强笑笑:“哦,那难怪。”

    挺噎人的场景。

    榆暮则是顺手将吧台边刚出炉的曲奇推过去,语气一如刚刚:“刚烤的,试试。”

    又补了一句:“免费。”

    面前女生的笑意又浮起来。

    “thanks。”女生说。

    旁边目睹这一切clara啧了声:“这就是你说的累?我看不挺会社交的吗。”

    要从她工资里扣的。

    榆暮低头,解下身上的围裙,干净利落地折好,搁置在吧台边,看了clara一眼:“走不走?”

    露台。

    围栏略旧,内侧贴着城市强迫症般的告示牌:no

    smoking。

    街对面广告屏上的led灯正滚动播放,光影一帧帧映在榆暮裸露的小腿上。

    clara靠着栏杆,将自己手里那杯冷却的拿铁放到一旁,没有立刻开口。

    榆暮站在她旁边,两人间隔着半个身位,风吹得她袖口轻飘,半分不显温情。

    过了会儿,clara问:“暮暮,你是不是在躲我?”

    “从la回来,我能感觉的到。”

    榆暮没接话。

    clara继续说:“我是后来才听说的……那天有人看见是程执带你走的我以为你出事——”

    “没事。”榆暮声音平稳:“我没事。”

    她和他之间

    没有一点事。

    “是吗?”clara顿住,眼神落回榆暮身上,“不是因为程执,那是因为noah吗?”

    稀疏的风从露台吹过,卷着丝丝咖啡与焦糖的残香。

    榆暮静了一会儿,转头看clara,神色平静:“clara,我把家里给我找的的寄宿拒绝了。”

    “我不想再去不熟的地方住,所以现在得兼职,多赚点生活费。”

    “是我的问题。”

    榆暮垂下眼:“跟那天的任何人和事没关系。”

    “我太忙了,脑子里很乱,没有及时联系你,抱歉。”

    clara静静地看着榆暮。

    榆暮从手中的纸袋中取出一杯咖啡,是她刚最后包装的一杯。

    透明杯盖下的奶泡细致温润,温度尚在。

    “低糖焦糖榛果,”榆暮递过去,“没放奶油。”

    过了片刻,clara已经咬着吸管吸了一口,舔了舔唇角:“你现在是想用一杯咖啡就收买我?”

    榆暮侧过脸,轻轻笑了。

    “我要说是呢?”

    clara咂了一下舌:“就不能挑个贵的?”

    “发了工资第一时间给你买。”

    叹了口气,clara声音重新恢复明亮中带点俏皮的调子:“行吧,被收买成功。”

    ……

    临近傍晚,纽约的天倒出了点太阳。

    两人站在露台边,没人说话。

    一时间只听得见街口车流声隐约传上来,穿透了落日光线中潮热气弥散的城市晚高峰。

    天边的高楼外墙渐渐染成浅玫瑰色,hudson

    河彼岸起了层薄雾。

    灯牌开始点亮,霓虹倒映在车窗和公寓楼的玻璃上,远处的地铁桥裹进黄昏的绵延呼吸里。

    榆暮靠着围栏,小口地喝着自己手里的冷萃咖啡。

    clara仍咬着吸管,一只手闲闲搁在围栏上无聊摆动。

    “clara,说真的,你认识的朋友可真多。”榆暮开了口。

    clara咬着吸管,仰头看天色:“这算夸我?”

    “算陈述。”

    clara笑出声,声音带着点鼻音:“暮暮,要放你,一年365天,360天都在社交的话。”

    她转过头,笑着看她:“你认识的人,不会比我少。”

    榆暮抿了一口咖啡,笑了笑,并不反驳。

    clara靠近一步,用肩轻轻撞她:“别装冷淡,你每年社团开学季那副积极劲儿,谁不知道。”

    榆暮笑意浅淡,说出实情:“那是因为社长说积极参与会有回报的,学校以后有什么活动之类的可以让我优先当有偿志愿者。”

    “啊?”

    clara有点不敢置信。

    clara:“就为这个啊?”

    榆暮:“嗯,就为这个。”

    clara吸了口气:“……你这人简直没救。”

    榆暮:“没救?”

    clara:“嗯。”

    榆暮转过脸看她,眼角压着一点笑,“不是把你给救了吗?”

    clara:“……”

    榆暮:“……”

    这句话过后,两人都没忍住。

    笑声先从clara喉咙里冲出来,一开始只是低低一口气,紧接着榆暮也笑了,她笑起来没什么声响,肩膀却颤得厉害。

    到最后,俩人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围栏上直不起腰。

    两个姑娘靠在围栏上,肩膀撞着肩膀笑得一点形象也不顾。

    不合时宜又毫无防备。

    露台的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风一吹,咖啡杯晃了,clara惊叫:“哎哎哎,咖啡洒我身上了——”

    榆暮笑得缩到一边,语调断断续续:“是你的——”

    “有冰块,怎么还有冰块……”

    clara踢了一脚空气,发出快要哭出来的笑声。

    欢快的尾音留在露台上。

    她们下楼时,榆暮的唇边仍挂有笑意。

    她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像从某一层冰面中破出,找寻出一点温度,还不太习惯。

    她们在地铁站口分别。

    clara挥挥手,被一群人拽走。

    夜还长,她还有别的局要赶。

    榆暮下了地铁,换乘那条熟悉的线。

    一路沉默。

    车厢里是惯常的沉默纽约夜:疲倦的上班族、听着耳机的人、三点一线的留学生。

    寂静而互不干扰。

    直到要出地铁站前,她手机震了一瞬。

    是国内打来的。

    榆暮原本想等信号完全好了后再回过去,但铃声黏着耳膜,响个不停,像一只坚持不懈的爪子,在拉她。

    榆暮还是接了。

    ——“喂,榆暮,你那边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是小姨。

    语速很快,一股上班族疲惫焦躁的厉害味儿。

    “我这边都给你问好了,邵家也问了好几回了,你初高中也在人家家里住的呀,怎么你还考虑不好了?”

    榆暮走出地铁站,手机贴着耳侧,眼前是彻底暗下去的街区。

    店铺拉下卷帘门,霓虹关了,周遭行人脚步零星。

    榆暮语气尽量放平:“我……前天跟您说了,我可能不会去了。”

    “你那不是说可能吗?你一直没给准信儿啊。”

    “人家念着跟你爸妈的交情,从小都那么关心照顾你,我说你在纽约生活上可能有点困难,人家二话不说就我跟人就说‘让她来’,还说就这两天可以直接来接你。”

    “你要不去,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吧?”

    榆暮走到了小天桥上,晚风从她耳边吹过,吹乱她额前一缕头发。

    榆暮沉默。

    “榆暮,我知道你自个儿在外边儿不容易,可你得体谅点大人帮你的心,人家要不是念着跟你爸妈的交情,这事谁管得到你?”

    “你妈在医院住着,我们都在这头替你张罗,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啊?”

    小姨一口气说完,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似乎也是喘不过气来。

    榆暮缓缓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

    “卡里钱还够吗?”小姨又说。

    榆暮:“够。”

    “真的?你们开学这一阵是不开销挺多的,我一会儿给你打点钱过去,先顶上一阵儿”

    “”

    挂了电话,榆暮依旧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手掌有些发凉,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骨头。

    而掌心的手机还握着,仿佛下一秒还会震动起来。

    四周并不冷,夜风也只是轻轻扫过脸颊,但榆暮的肩膀却僵着。

    榆暮觉得是很僵硬的。

    她是这么觉得的。

    榆暮不再看手机,而是慢慢顺着脚下的路往公寓的方向走。

    穿过天桥,右转。

    再过一个红绿灯,熟悉的街道浮现出来。

    那是她每天回去都要经过的街角。

    只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榆暮远远看见楼下停了一辆车。

    一辆黑色宾利,尾灯泛着极暗的红光。

    而在那车前,一个男人站着,背对着她,叼着烟。

    一言不发,抬手,猩红的光一闪即灭。

    那抬手的弧度,无声里的漫不经心。

    榆暮认得。

    她在洛杉矶的夜里见过这抹剪影。

    那个在套间门口抽烟的男人。

    榆暮站着没动,街边的车灯划过她面前,一瞬即逝。

    男人似乎觉察到什么,转了头。

    倦意的目光隔着条街口,指尖的烟缓缓掐灭。

    他叫了她的名字。

    “榆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