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品:《和死对头睡一张床怎么了

    十二年前。

    沈家。

    沈期望着日渐老朽的父亲,跪地道:“孩儿已然成家,无法另娶,望父亲收回成命。”

    老者漠然看着自己的血脉,片刻后垂下眼,将沈期压去了灵鳌山首。

    属于沈期的记忆,自此停留在那日,再无以后。

    直至如今,那献祭给灵鳌的残魂受本体感应,折返本体,拼死看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一眼。

    “爹……”

    沈疑之茫然唤了声,回应他的却是尸块砸地的沉闷声响。

    一应往事浮出水面。

    沈疑之久违地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所以沈期早就死了?

    那当年从灵鳌之口爬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沈疑之抬头,看向正与明尊缠斗的剑尊,忽然将所有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十二年前。

    沈期身死“复活”。

    十二年前。

    剑尊给谢问种下魔魇。

    是什么让剑尊决定献祭的自己孩子?

    是因为沈期体内的魇,养得极其成功吗?

    沈疑之情绪濒临失控,浑身逆流地血液汇聚至心口又炸开,最终呕出一口鲜血,昏倒在谢问怀中。

    另一边,苏醒的灵鳌见吃到假货,呸地将已死的魔魇吐出,转瞬跳回封印,再次化作一尊石像。

    灵脉松动的封印瞬间沉寂。

    上首缠斗的二人见献祭失败,同时一怔,不过片刻又同时将视线落在了沈疑之身上。

    沈期已死,作为沈的嫡系血脉,沈疑之已然成了打开沈家灵脉的最后一把钥匙。

    眼见神无乐抽身去抓沈疑之,明尊当即闪身将人拦住。

    二人你追我赶,落地时,地面空空如也,已无沈疑之与谢问的踪迹。

    看着残存的传送法阵,明尊收了攻势,好整以暇看向剑尊,讽道:“神无乐,看来你儿子不大认你这个爹啊。”

    剑尊冷冷扫他一眼,随即收剑转身,去收敛沈期的尸身。

    明尊欲拦,却被再次逼近的十数位世家家主拦住。

    一众大乘修士悬停半空,气势逼人地看向明尊。

    明尊抬眼扫过半空,忽然眯起阴鸷的双眼,寒意涔涔地笑起来:“所以,你们要和本尊打吗?”

    “家主,药好了。 ”

    东洲临海的一处小阁楼,东里家侍从将熬好的汤药端来。

    以男相示人的东里寻抬手触碰瓷碗,试了试温度后示意端到床边。

    紫罗兰垂幔大床上,谢问扶起刚醒不久的沈疑之,接过汤药喂他。

    白瓷勺呈上温热的褐色汤药,送到沈疑之唇边。

    沈疑之扭头避了下,苍白干燥的唇动了动,哑声道:“直接给我碗。”

    谢问将碗托高,沈疑之屏着呼吸,就着谢问的手,面无表情将极苦的汤药咽了。

    药碗残余苦涩的气息,沈疑之嫌弃地推了下谢问的手。谢问便将药碗放下,随后抵着鼻息咳嗽两声。

    沈疑之抬眼,见谢问脸色也不大好,不由问:“你的伤……”

    谢问:“药尊已替我看过,并无大碍。”

    沈疑之不放心,扣住谢问搭在自己腰间的手,确认他的话不假方才作罢,看向一旁站着的东里寻。

    东里寻对上他视线,略微点下头,态度还算和善。

    但沈疑之还是窥见了东里寻眼底那点微妙的冷意。

    果不其然,东里寻与他寒暄片刻,便将话题转到了沈期身上,直斥他弑父乃逆天之举,不仅冒天下之大不韪,还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疑之,身负打开青蓬灵脉秘密的你,如今已成众矢之的,偌大仙门,无一人不觊觎你的命。”

    谢问眉一拧,刚要阻止东里寻说下去,就听沈疑之冰冷问:“东里家主,你们养着的魔魇,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身受重伤,气息虚弱,可问出的话,却力有千钧。

    东里寻明显一顿,眼底压着的冷意也翻了上来,“沈疑之……”

    “东里家主。”沈疑之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缓声打断:“当年给沈期送魇的,可是你的人。”

    东里寻蹙眉,见谢问也冰冷地看向她,只得压下那点怒火,无奈解释:“当年神无乐送神魇给你父亲,确实是为给了为你母亲治病,并无他意。”

    “所以,我也只是问你,你与剑尊饲养的魇,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疑之目光平静,仿佛东里寻所提及的旧事,根本与他无关,而他,只是想知道魇为何物。

    东里寻看着谢问怀中的青年,忽然发现神无乐当年对他的判断一点错没有,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过三两句的话的功夫,她已然被沈疑之逼至了不得不答的境地。

    神魇是东里寻从东里家剑冢带出的东西。原是凝聚于神剑之上的怨气,由于蕴含着神威,是铸剑的上好材料。

    以此物铸造的新剑往往更加趁手,似有灵智从剑中诞生。后来这批剑确实凝出灵体,却并非剑灵,而是他们如今所见的神魇。

    其与人之魇相似,却又没有魔气,加之东里家的古老典籍记载此物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东里寻便将此物收集了起来,留待他用。

    后来沈期为妻养魇,遇劫身死又复活,历数劫而不得飞升的神无乐以为窥见天机,当即尝试将这种魇移植进修士体内,辅助裂天。

    至于辅助的手段……

    “便是借魇捏造另一个自己,令其自毁,炸开天门。”

    捏造……

    上古时代,确有神造人的传说,但那已是不可考的事情。

    沈疑之沉吟半晌,追问:“那以魇捏造的生物,究竟是魇还是人?”

    东里寻看着沈疑之,许久后道:“我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

    “在东里家长久的实验中,那些由魇创造或被魇复活的人,呈现了完全不同的状态。既有如你父亲这般,喜怒易逆、心性大变之人,也有与原身无异者。这样的魇人,原身观之如照镜,其亲属家眷也难辨真假。所以,哪怕是我,也难以洞悉魇究竟是何物。”

    沈疑之大抵明白了。

    虽然未全信东里寻所言,却也没再细究,转而探问东里寻如今的立场。

    “东里家主,疑之还有一事不明。“

    东里寻示意他说。

    沈疑之淡道:“若魇生物是人,那你们凭什么让他们代替你们去死。若魇生物非人,那你们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完全掌控这样一股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力量?”

    东里寻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担忧的事情。”

    沈疑之:“所以你是因此才与剑尊离心?”

    东里寻眉头一蹙,半晌后忽然醒悟,怒而反问沈疑之:“你也是这样一步步设计谢问的?”

    沈疑之一哂,视线却落在谢问身上。

    谢问看向东里寻,摇头道:“不是,疑之是我求来的。”

    东里寻一哑,不知是气更多还是无奈更多,主动结束这场对话:“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齐问了罢。”

    沈疑之听后也不客气,径直问:“如今还有谁以身饲魇?”

    “没想到剑尊为了裂天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东洲小阁楼,东里寻走后林延便施施然走进来,再次替沈疑之诊脉。

    沈疑之恢复能力极佳,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恢复大半。

    林延见状调侃:“你这样的体质非常适合试药。”

    沈疑之:“你听了东里寻说的心动了,想拿我饲魇,看看这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到底是什么效果?”

    林延眯眼,片刻后看着他大笑起来,“沈疑之啊沈疑之,你这孩子心眼儿怎么这么多?”

    沈疑之淡道:“那是我说错了,林大哥勿怪。”

    “哎呀,其实你说对了,我是有此心,但怕你梁先生与我置气啊。”

    沈疑之放松戒备,靠着与他一样放松下来的谢问调侃林延:“梁先生不是全听林大哥的吗?”

    林延摊手:“谢问不是也全听你的。你能不顾念他吗?”

    沈疑之一笑,与林延闲话一阵,借休息为名,委婉送客。

    林延起身,临走问:“你后续当如何?如今仙门众可都在寻你的踪迹。”

    沈疑之:“闭关,修炼。”

    林延点头,见他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再多说,掩门离开。

    外人走完,沈疑之平和的脸色立即垮了下来,流露了比平日复杂的情绪。

    谢问见状,吻了吻他的发旋,轻声劝:“疑之,我在,难过就哭出来吧。”

    沈疑之勉强扯着嘴角,看着从菱花窗照进来的微弱光束,哑声道: “我哭不出来。”

    因为没人想害沈期,也没人想害他母亲、妹妹,更没人想害他。

    所以他无人可怨,更无人可恨。

    那些闷在心里的情绪如浮云在天,遮天蔽月却飘渺无形,使得他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