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第48节

作品:《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如果偶然幸运一次,一定会用加倍的倒霉把这一切吐出来。

    她站得笔直,脊背微僵,接过奖牌时手心竟是冰凉的。

    她对自己说:不要太在意这一刻,但也,不要忘记这一刻。

    可她不知道,她的天赋,第一次在阳光下,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刚走下领奖台,人群中走来一个身影。

    “叶语莺!”杨老师在场边喊了一声,如往常一样严肃又冷硬,带着老牌体育运动员身上一辈子都抹不掉的干练。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汗顺着鬓角慢慢滑落,沾在皮肤上像昆虫在爬,有点痒,又不敢挠,睫毛被汗水打湿,像两扇轻轻颤抖的羽翼,一闭眼,汗水刺激得她睁不开眼。

    视线穿过酸涩汗水,她瞧见杨老师正向她招手。

    “来一下。”

    她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腿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抬手抹了把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像汗水里捞起来的。

    “你以前练过田径吗?”杨老师开门见山。

    “……没有。”她不知道这个问题后面暗含着什么,但是说了实话。

    杨老师点了点头,第一次,她不苟言笑的眼底有一团像火苗一样藏都藏不住笑意:“没练过能跑出这个成绩,你知道你刚才多少秒吗?”

    她摇头。

    脑海里却想的是,像杨老师这样强悍的体育老师,偶尔露出这种带着笑意的目光倒是分外温柔。

    “六十三点零四,四百米,女初中组校运会历史前五。”杨老师顿了顿,压低声音:“你确定你以前从没跑过?”

    “我以前……逃跑挺多的。”她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

    杨老师似乎心里有份猜测,又觉得有些不合理,“初中生,有什么需要逃跑的场合?”

    叶语莺不便多说,只是咽了下唾沫,用小下去的声音说道:“也有人会想欺负人。”

    杨老师愣了一下,她眼含善意,但是她的性格却注定她说不出什么温情的安慰话语,却认真地点头:“那也算训练。人都是在极限下,才能跑出真本事。”

    班主任也过来了,表情不像以往那般冷淡:“叶语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参加我们学校的田径特训队?”

    “特训队?”

    “课余训练,校队预备。你如果能保持这个成绩,下学期参加市赛都有希望。以后升学、保送都有用。”

    这番话在她脑海里炸开了。

    她本来只是一个被强行推上跑道的陪跑者,结果却像撞破一堵墙,无意间闯进了另一个世界,却得到一个她从没设想过的可能性。

    “我考虑一下。”她对这些没有什么概念,说完就要走,眼神有些回避。

    “考虑快点。”杨老师追一句,“如果要往这条路走就早做打算,这是你自己的事。”

    叶语莺的脚步一顿。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靠一双腿,改写自己。”

    等班主任走远了之后,杨老师的声音才慢慢传来,“你要是真聪明,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抓紧命运自己掷出来的一颗骰子,它可能会让你走上此生最高的高度,我言尽于此。”

    叶语莺认真听着,汗水流到了眼皮也顾不上擦,只是赶紧点头,但是她那时其实并没有透彻理解过这句话。

    离开后,她朝洗手池的方向走去。

    水冲在脸上时,她又一次望见水面中那个自己。

    那个几分钟前还被全班排挤、试卷被踩、坐在洗手池前洗手的自己,现在却像是……忽然被光打到了身上。

    她不知道田径是否会成为自己的未来,但她知道一点:

    也许,任何选择都不会比此刻更差了。

    她忽然想起前几周放学路上,有人把她堵在巷子口,她踩着一双旧运动鞋夺路而逃,手指抓着书包带,心跳撞击在耳膜里的声音震耳欲聋。她那时真没想到,这些不值一提的本能,居然能成为某种天赋的证据。

    ——她的确是靠“逃跑”跑进了另一个世界的。

    她深吸一口气,水珠滑落下巴,她没去擦,背对着镜子走回教室,鞋底的胶与走廊的水渍发出“吱呀吱呀”的黏腻声响。

    叶语莺被特许回到教室休整,以应对下午的长跑比赛。

    刚一坐下,正准备拿出水杯去接水,课桌上多了一张便利贴。

    字迹干净工整,却带着点迫切感。

    【你以为赢个破比赛你能得意多久?】

    她一眼认不出是谁的字迹,肯定不可能是葛洁亲自写的,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驱使人,说不定写字的人也是在逼迫之下写的。

    她打量着这张字条,似乎能想到对方如此轻易就气急败坏了。

    看了一阵,她把便利贴轻轻地撕成两半,夹进数学课本。动作不带愤怒,甚至近乎温柔。

    她似乎从这场斗争中找到了什么乐趣,那就是自己爬得越高,对方越愤怒嫉妒,她倒是乐见其成。

    最好,气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气坏了才好,到时候大家都解放了。

    原本想休息的念头打消了,反而翻开课本,把昨天整理的数学题重新检查一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指尖划过笔记边缘时,她心里甚至有一点诡异的满足感。

    下午的长跑项目按时进行,女子八百米。

    这是她早早被排上的项目,没有突发变故,也没有替补压力。

    从热身区走出来时,她目光平静,不再像之前那样下意识地看观众席那群人如何看她的。

    杨老师站在赛道边上,眼神从她身上扫过,点了点头:“别急着冲,前两百当热身跑,记住你的节奏。”

    “明白。”她点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稳。

    发令枪响。

    她没有抢跑,也没有落后,她知道每次在长跑训练中,她一开始在意自己的成绩,就会心跳加速,额外消耗体力,反而发挥不好。

    头两圈,她一直维持在第二的位置。她没急着提速,脚步沉稳,呼吸如绵长的丝线,既不乱也不慌,跟着前面那个女生像影子一样滑行。

    最后一圈铃声响起,前面女生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叶语莺的眼神冷静到近乎冷漠,像一面没有波纹的水面。

    但是叶语莺眼中的倒影不是那些具体的人,而是跑道与终点。

    在倒数一百五十米时,她开始加速。那一刻她的身姿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托起,小腿蹬地时带出利落的节奏感,每一下落地都精准而坚定,带动全身爆发出惯性冲击。

    她超了。

    甚至没在意自己是不是第一,只知道身体在燃烧,她要一鼓作气冲线。

    她发现如果将赛跑本身当做远离垃圾人的途径,她愿意不要命地跑,身体上的劳累和痛苦总比成天担惊受怕强。

    前方是终点线,身后是所有猜疑、轻视、暗讽。

    但是,无所谓了。

    最后的比赛结果,她是长跑组第一,但是成绩并没有短跑那么惊人,对手都和自己一样是被逼着参赛的。

    这天傍晚,叶语莺没有在宅子里遇到程明笃,大概他有什么事情出门,就连网球场也空空如也。

    叶语莺抱着怀里的两份校运会的奖项证书,望着空旷的体育场愣怔了很久,转身将它们收进书包。

    那一刻,她又清醒了几分。

    她又不是程明笃的亲妹妹,凭什么认为他会为自己的进步和成就感到欣慰和开心。

    归根结底,是她稚气未脱,从小也没得到过什么荣誉,

    还沉不住气罢了。

    半夜,她面对着面前的白纸,思绪翻飞,今日写得格外多。

    【我大概只是需要一个出口,将心里的想法吐出来。开心和难过的情绪总像是可口和不可口的食物,反正都吞进肚子里了,吐不出来,只能等着它们被胃液消化。

    但是我消化能力有限,只好把它们转移一部分到纸面上,我就不至于消化得过于痛苦。

    今天得了两个奖,一张四百米的,一张八百米的。纸质薄得像超市里赠送的折扣券,但我却收得像奖状贴在门上的小孩。奖是拿来给人看的,可我却不知该给谁看。

    你不在,我就只能写下来,写给纸,写给墨水,写给这一夜的自己。

    我今天跑得很快,快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风是逆的,阳光是烫的,耳边的叫喊是杂的,可我就是一股脑冲了出去。没有人教过我发力的时机,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保存体力,我就是凭本能跑,像过去那些不得不逃的下午。

    但这次不一样。

    我不是为了逃命跑,是为了冲刺跑,为了冲出那些标签、嘲笑、怀疑的目光跑。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有天赋。杨老师说我有,但我不信。

    我只知道,我不想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哪怕只是在一场校运会里赢一次,也算是我对整个青春期的控诉。

    说实话,我是想告诉你的。哪怕你不会有多在意。哪怕你只是嘴角轻轻一弯,说句“不错”。

    我也愿意像个领了小红花的小屁孩一样跑去你跟前,仰着头,硬憋着一脸镇定,却又期待你说点什么。

    但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因为我怕你知道我在意你之后,就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像一个得了怪病的小孩,不敢说、不敢靠近、不敢吵不敢闹,只能把心思层层包好,藏在信封里,然后塞进最角落的抽屉。

    我知道,这种喜欢是不对的。也没出路。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我今天跑得真的很快,风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也能飞。

    这也许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是从不被看见,到第一次站在众人面前的一步。

    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我愿意记住这一次。

    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胜利。

    也许某天我真的可以不用再以你为榜样,也能走得很好。

    虽然说起这些还为时尚早,但是我的新梦想,就是就一天午夜梦回不再想起你,或者想起你时我的心跳仍然平稳,那样,我就可以好好生活了……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违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