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遥目光从远处突厥人的毡帐收回,点头,“我记下了。”

    “突厥人打人看心情,他若是打你,你千万别回嘴,也别叫喊。他们的手劲大,几鞭子下去,人不一定能活。管我们的阿跌力,他抽人最疼,没事不要惹他。”

    张娘子又一次殷殷叮嘱。

    李星遥见她目光悲戚,显然是被打疼了打怕了,忙开口安慰:“大唐数次战胜突厥,说不得日后,我们能够平安回归故里。”

    历史上,李世民多次打败突厥,并让突厥人归还劫掠中国人口。

    作为被劫掠的人口,她们或许能等到那一天。

    “唉,我早都不抱希望了。”

    张娘子却摇了摇头。

    好像终于有一个人肯听她说话了,她一股脑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全说了。

    “我是隋末战乱时,逃难路上被抓来的。孙郎君也是。沈大郎,他是大唐打刘武周时,齐王兵败,突厥人趁机趁火打劫,被劫来的。我们早已对回去不抱希望了,这里是突厥王廷,大唐怎么可能打到这里来?”

    “大唐为何不会打到这里来?齐王庸碌,可大唐还有秦王,有霍国公,有淮阳王,有……”

    后头的李靖,薛万彻等人,李星遥没说。

    她认真地看向张娘子,委婉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你啊。”

    张娘子笑了,又说:“还是个孩子。”

    顿了一下,“那,我也相信吧。”

    “反正,每个人都不容易。若是看到羊乱跑了,帮着撵一撵吧。”

    张娘子最后说了一句,弯腰,在草丛里找寻了一番。

    她找到了一株辣辣根,道:“吃吧,这个东西叫辣辣根。虽然不好吃,但,吃不死人。”

    李星遥便低头跟着她一起在草丛里找寻起来。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捡羊粪的工作便结束了。李星遥满载着一大把辣辣根,回到了歇脚的地方。

    她已不知自己走了多少步。

    感叹着,要是系统开启任务,她应该能连着解锁好多样东西。

    长安城里,关于突厥大军是否会攻破泾阳,直抵长安城外的争论越发甚嚣尘上。百姓们人人自危,一时间,长安城里风声鹤唳。

    李渊心情也实在复杂。

    一方面,他知晓李世民的能力。此次,明面上,李世民被派去朔州,攻打突厥“主力”。可实际上,探得突厥主力声东击西,往西直奔着长安来了,他便同样使用声东击西,明面上让李世民去朔州,实际上,却偷梁换柱,让李世民大军急行军去了西边。

    眼下,西边有秦王大军和齐王大军,朔州有柴绍大军。三路大军,原本应该胜算极大的。

    可,此次到底不同以往,突厥来势汹汹,不到最后关头,不敢轻易说必胜。

    另一方面,泾水是长安西边门户。突厥长驱直入,纵然此次防守住了,之后呢?

    心中有事,恰好朝廷有人提起迁都之事,他心中便有些动摇。正欲招来群臣,商讨一番,长孙净识却进宫,送上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大王出征前特意写下的,大王叮嘱我,若是朝中有人重提迁都一事,便让我将此信交给圣人。”

    长孙净识将信递上,面上不卑不亢,心中却多有鄙夷。

    她又道:“大王曾立下重誓,言道此次必让突厥有去无回。圣人,上面的血印,便是大王亲手按下的。”

    李渊接过那信,见上面果然有一个鲜红的血印。

    目光移开,只见信上写:“大唐定都长安,长安便是大唐的精神所在。若突厥来犯,天子望风而逃,长安城里的百姓,又该如何?之后大唐又该以何立国,以何取信于民?突厥虽无信无义,可,并非无坚不摧。秦王李世民,愿在此立下重誓,不破突厥,誓不还家!望圣人安坐长安,静候佳音。”

    李渊什么都没说。

    看了那信好久,摆摆手,让长孙净识下去了。

    长孙净识出了宫,也不急着回去。她抬脚,径直朝着平阳公主府去了。

    平阳公主府如今已有重兵把守。因着前头种种,李渊盛怒之下,拿掉了李愿娘和柴绍一切食邑。本该按谋反之罪,将二人下狱。

    可一来,李愿娘有司竹园起兵之功,柴绍也征战四方有功,二来,李世民和萧瑀等人求情,李渊思忖良久,将李愿娘幽禁在家,无诏,此生此世,再不得出府。

    至于柴绍,上次攻打吐谷浑,本应在宫宴上封赏。然则突然出事,功抵一半罪责,余下一半,命此次出兵突厥,将功折罪。

    前门进不去,可,还有隐蔽的角门。

    轻车熟路从角门外的树上翻了进去,长孙净识摸到李愿娘跟前,先把外头的局势与情形说了,末了,道:“突厥前些日子刚掳了一批人到定襄,大王怀疑,阿遥也在定襄城。”

    “定襄。”

    李愿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长孙净识知她着急,连忙又道:“如今只是怀疑,究竟在不在,还得等我们的探子回话。突厥此次来势汹汹,我和大王怀疑,他们想开放北楼关互市。阿姊,莫急,有大王和霍国公分开夹击,此战必胜。到时候,突厥退兵之时,便是我们与他们要回劫掠中国人口之时。”

    “我要去朔州。”

    李愿娘起了声,她什么也不问,什么多的也不说。

    她面色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可平静之下,是无人能够撼动的坚定。

    长孙净识叹了一口气。

    她想说点什么,原本该劝的,可,她劝不出口。

    如果是她,近来之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她理解李愿娘,也支持李愿娘。

    “阿姊,小心。”

    她郑重叮嘱李愿娘。

    李愿娘对她施以大礼,郑重道:“观音婢,我走后,家里的一切,还望你多担待一些。二郎性子莽撞,因为阿遥的事,他近来有些不对劲。你多看顾于他。还有,窑上,矿上……”

    “我都明白的。”

    长孙净识郑重点头,“阿姊,放心去吧,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李愿娘便放了心。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偷偷出了公主府。一人一马,出了启夏门,身影隐入漆黑夜色里。

    泾阳。

    李元吉作为前锋,初战即败,突厥人士气大涨。颉利可汗谴使前来,要求开放北楼关互市。其声称,若开放互市,突厥大军即刻便可退回。

    李世民不置可否,让房玄龄回话:痴人说梦。

    前脚房玄龄才回了话,后脚李渊的密信就来了。密信上写,同意开放北楼关互市。

    李世民气了个半死。

    假装没看到那封信,道:“我现在没看到这封信,等过几天,你们再把信拿给我吧。”

    这厢,兵荒马乱。那厢,李星遥已经渐渐熟悉草原上的生活。

    草原上的生活,日复一日,并没什么新奇的。如张娘子所说,放羊,是男人们干的活。可男人们又不独独只是放羊,他们还要去于都斤山上背柴。

    而女人们,除了捡拾羊粪蛋子,还要给羊挤奶,接生。此外,突厥人还时不时召人去王廷做活。

    李星遥倒没去过王廷,她如今已经能够根据羊粪蛋子的形态判断羊的身体究竟健不健康,也能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独自挤满一大桶羊奶。

    此外,她还认识了冷蒿,地榆,酸溜溜草,辣辣根等一堆从前见过或没见过的植物。

    这日,她忙完手头的活,回到住处,舀下一大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方觉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放下碗,耳畔忽有轰隆轰隆的声音。

    下意识朝着远处张望,便看到,撒欢够了的羊群撒着蹄子从遥远的天边归来。

    小羊们停在有水的地方,低下头狠狠喝了好几口。之后,三三两两散开,有的悠闲地在羊圈附近踱步,有的趴下来将胃里的草反刍,有的在母羊的身边嬉戏,有的……在打架!

    不好!

    李星遥心头着急,连忙奔向打架的小羊边。

    可,还是慢了一步。

    王阿存已经先她一步,从羊群后头钻出来了。他熟练地将羊分开,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方慢慢地将羊赶进羊圈。

    “总算消停了。”

    李星遥擦一把又冒出来的薄汗,想起藏在屋里的好东西,又撂下一句“等我”,便一头钻进了窝棚里。

    再出来时,她手上捧了一大把辣辣根和几片酸溜溜草。

    “喽,给你。”

    王阿存并不伸手去接。

    “拿着。”

    李星遥也不跟他客气,熟练地一把塞到了他手里。

    “我捡羊粪的时候,已经吃饱了。”

    不对。

    李星遥感觉这话怪怪的,不好意思笑笑,改口:“总之,我已经吃饱了。你拿着吧,这个叫辣辣根,叶子细长的,是酸溜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