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黎明还不知道这些,李星遥忙一口气说了。

    “我会转告秦王。”

    黎明及时回应,又说:“我一直潜伏在贺兰山一带,义成公主先前消失,是南下见了梁师都。”

    梁师都!

    李星遥顾不上细想,眼看着那突厥人用完药要出来了,黎明忙道:“阿遥,保重!”

    之后身子一躬,人就消失在了草丛里。

    李星遥赶紧大叫一声:“蛇!有蛇!”

    兔子一样丢下手里头的土,着急忙慌往回去跑。那突厥人本是盯她的,见她回去了,又听到前方还有蛇,用突厥话咒骂了几句,不再上前。

    终于,外头恢复了安静。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其他动静,李星遥才捂着一颗砰砰砰砰直跳的心睡下。

    可,越发睡不着了。

    她在想,原来义成公主突然消失,是去见了梁师都。梁师都的梁国就在南边不远,既为傀儡政权,傀儡便由人摆布。

    义成公主选择在此时摆布梁师都,莫非,是想对灵州用兵?可,梁师都的本事,与真正的枭雄,诸如王世充,窦建德等人,还差得很。仅靠梁师都,对上大唐,压根没有胜算。

    除非……除非对手是李元吉。

    胡思乱想了一阵,总算睡下了。第二日醒来,没听到昨夜抓了什么人,她心头大石头落地。又知晓,王道生要回去了,她这才想起来,忘了一件事。

    黎明是她的阿叔,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却因着之前的交情,只身赴草原,想把她带回去。王道生是王阿存的亲阿耶,纵然一时半会,他回不到大唐,可,靠着他在突利跟前的地位,他若张口,从五原要一个奴隶,不管是突利还是义成公主,应该都不会拒绝。

    毕竟,义成公主之前想杀了王阿存,王阿存于她,无大用。

    虎毒不食子,又是这样的场合,王道生若要了王阿存,王阿存去突利帐下,再怎么着,应该都会比在此处,在定襄城里舒坦。

    心下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她知道,若王阿存真的跟王道生走了,她没资格拒绝,也应该为王阿存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头有点堵得慌。

    满腹心事往种沙葱的沙地去,路上遇到了沈大郎。沈大郎道:“李小娘子,你有没有看到王小郎君?说好了,今早一起去湖边提水的,怎么一直没见到人。”

    “王小郎君在前头。”

    孙郎君正好路过,搭了一句话,又手朝着远处一指,提醒道:“被沈四六叫去了。唉,谁知道是不是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李星遥埋头只是翻动着土。

    不一会儿,身边没声音了。沈大郎和孙郎君不知去了哪里。

    将手中的土捏紧了又捣碎,她有些心不在焉。

    “李星遥。”

    王阿存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知何时,他竟然出现在了背后。

    李星遥转头看他。

    他将一把炒糜子递上。

    虽没说话,可那意思是极明白的。

    李星遥接过,垂着头,盯着那糜子看了好一会儿,问:“是你阿耶给的吗?”

    王阿存点头。

    意识到她看不到,又出了声:“刚才给的。”

    “我听张娘子他们说,他要回去了。”

    王阿存默然。

    “那你呢?”

    李星遥偏过了头。

    王阿存没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启唇:“他要带我去突利帐下,我不愿意。”

    “哦。”

    李星遥点头。

    心中的郁闷好像在这一刻消散了,她顾不得手头的脏,捧着那炒糜子,尝了一大口。

    “谢谢。”

    她说。

    王阿存指着远处沈大郎的身影,道:“我去提水了。”

    李星遥又点头。

    一场雨让贺兰山腹地的沙葱长得更茂盛了,李星遥打算用种子种植和分株栽植的方法,双管齐下,移栽沙葱。

    忙完手头的活,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李星遥就听到了梁师都挥师南下,侵扰大唐的消息。

    张娘子道:“可怜我们就在梁国附近,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还是我去定襄送马,听到人说才知道。梁师都兴兵南下,进犯大唐了。”

    张娘子还有些奇怪,“奇哉怪哉,突厥人和梁国一直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这次,怎么没见突厥人有动静?难道,是那梁师都擅作主张?”

    “秦王大军,据说已经得胜回朝了。能打的,打不过的走了,可不是机会就来了。梁师都等人走了,才搞偷袭,我看这一仗,难。”

    孙郎君对局势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他还说:“突厥人要是伸了手,一定会从五原南下,一路过朔方,到乌海,再到大唐。这次要么是突厥人没掺和,要么是,取道别处了。”

    “可,他们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为什么要取道别处?”

    张娘子不明白。

    孙郎君摇头,“不知道啊,突厥人的嘴,胡说八道,突厥人的心,说变就变。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对了,李小娘子,我看这沙葱,已经种起来了。义成公主的人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盯着,怕是将你种沙葱的过程和方法都记下了。”

    孙郎君想到自己观察到的,忙换了话题,提醒了一句。

    李星遥道:“随他们去吧。”

    义成公主本来就不可能让她只是种沙葱和牧草,“我们暂时被留在五原,正好趁此机会,将马养好。之后,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义成公主,张娘子却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道:“对了,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顿了一下,又说:“义成公主好像又消失了。”

    义成公主?

    李星遥支起了耳朵。

    孙郎君道:“回定襄了?”

    “不是。”

    张娘子笃定,“我走的时候,她还在五原,我到了定襄,没听说她回去。今早我送完马回来,照例去她的人面前回话,结果发现,她好像不在。你们想想,她要是回去了,她的人,不得跟着回去?她的人没回去,那便说明,她也没回去。没回去,却不见了,不会……是去贺兰山的铁矿了吧?”

    “或许吧。”

    李星遥回应。

    义成公主若再次消失,不可能是回了定襄。上次她本欲偷偷离开五原,结果赵德言突然杀来,她不得不中途归来。之后王道生又来,好不容易五原平静下来了,她才有机会悄无声息再度溜走。

    至于溜走是去做什么,不好说。

    也许真如张娘子所说,是去了贺兰山的铁矿。又或许,是又一次偷偷去了梁国。此次梁师都突然兴兵,大概率便是她在背后出了力。

    可梁国动了,其他地方呢?

    一个梁师都,可拿不下大唐,最多隔靴搔痒,恶心大唐一把。

    没几日,梁师都吃了败仗的消息再度传来。

    大唐延州道行军总管段德操大败梁师都,追击两百里,俘虏梁国数百人,梁师都望风而逃,退回夏州。

    而义成公主,又出现了。

    这一次,她直奔着李星遥而来,点名,让李星遥留在五原,种完沙葱种牧草,其余人,分出十余人,给李星遥打下手。再其余人,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五原喂马,另一部分,去贺兰山放马。

    至于去贺兰山放马的理由,与前头那回别无二致。

    “说什么先前下了雨,贺兰山草木葱茏,正好让马去跑一跑。马强了,我们养马,才是养出结果了。我看啊,这是让我们回去,重操旧业。”

    张娘子脑袋转得很快,说到“重操旧业”四个字时,还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重操旧业,即是冶铁打兵器。

    李星遥压低了声音,道:“兵器打了,总得运出去。上回义成公主让张阿婶你送马回定襄,许是幌子,之后,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她会让我运兵器?”

    张娘子捂着心口,有点害怕。“哎呀我的耶娘啊,送马回去,可把我累坏了。还让我送兵器,这背着颉利可汗,我现在心里就突突突的,害怕的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让我去,我也不能不去。”

    “她既然选中了我们,一时半会便不会对我们怎样,张阿婶不必害怕。”

    李星遥声音轻轻的,张阿婶看着她,点了点头。

    “还请张阿婶帮忙留意。”

    李星遥又说了一句,极是郑重的。

    张娘子同样郑重点头,“放心吧,李小娘子,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圜余地。既来之则安之,是刀山,是火海,咱们也得趟一趟。包在我身上,你放心。”

    李星遥便笑了。

    之后,义成公主回了定襄,临走还撂下话,既然沙葱生长这么快。那么,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打发人,亲自来收割一茬沙葱。

    李星遥没把这话当回事,知道她是在提醒,本分些,莫闹事,莫动不该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