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错愕道:“陛下,好像是病死了,没气儿了。”

    “……”

    喜怒不形于色的暴君,在此刻终于控制不住表情。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就让他们从哪里滚回去,别待在这儿碍朕的眼。”

    裴训之掐着掌心,强忍着进去乱砍一通的冲动。

    “至于送他们来的官员,每人罚三个月的俸禄。还有地上那个死人,让那官员亲自过来把人给背回家去。”

    大太监连连点头,生怕触到他的霉头。

    他转身要走,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派人把安庆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一粒灰尘也别放过。”

    吩咐完,裴训之带着一肚子的气来到御书房。

    气是不必要再生的,觉是不能去睡的,但这些天累积下来的奏折却是要批的。

    裴训之在桌前坐下,翻开厚厚的折子。

    第一份是右相呈上的,说他夜观天象,发现红鸾星动,疑似帝王的正缘即将出现。

    ……右相什么时候抢了钦天监的活儿?

    裴训之蹙眉,龙飞凤舞地批注了一个阅字,紧接着翻开第二份奏折。

    这是鹿城太守呈上来的,说他的属下病逝了。那位属下一生清贫,整日只吃青菜白粥,现在人死了,算命的说他吃了一辈子的苦,得用一体成型的棺木,下辈子才能转生到好人家。可因他体重六百斤,实在是找不到适合的棺木,尸骨迟迟无法下葬,所以请求裴训之下令砍伐京城的千年老树,赠给属下的家人,慰藉臣心。

    ……只吃青菜白粥能长到六百斤?骗鬼呢。

    裴训之把奏折扔到地上。

    翻开第三份,第四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第五份更是看得人眼前一黑。太常寺卿的夫人和大理寺卿的夫人搞到了一起去,这件事很光荣么?为何要闹到他的面前来?

    想要杀人的心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得去地牢里拖两个人出来开刀。

    他当即起身。

    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人迎面跑过来,正好撞进他的怀里。

    第14章 病弱妖妃宠冠六宫(14)

    宫中何时有这般不知礼数的人?胆敢冲撞他,不要命了?

    无边戾气再也压制不住,裴训之厉声斥道:“拖下去,重打二十……”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怀中人的脸。

    是燕停。

    “二十什么?”燕停茫然地抬起头来,头发乱糟糟的,苍白的脸微微泛着红,一看就是被风给吹的。

    裴训之怔怔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像是在确认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良久,才轻声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怒火早就消失殆尽了,声音称得上温柔,压得很轻,像是怕惊吓到怀中的人一样。

    “我让落落快马加鞭带我赶回来的,”燕停笑起来,那双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她的骑术肯定不是陛下教的,骑得那叫惊魂夺魄,半路上差点带着我摔进阴沟沟里。我现在胃里还难受着,要陛下揉揉才能好。”

    裴训之把他抱进去,命宫女阖上御书房的门。

    阳光穿过木窗,映出错乱花枝的形状,摇摇晃晃地倾洒在地面。

    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当真将燕停放到桌边,伸出那双不知道沾染过多少鲜血的手,轻轻替燕停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骑马而微微酸软的腰肢。

    嗓音莫名有些干涩:“这么折腾,你的身子受得了?”

    “当然受不了,不过想到可以快些见到陛下,就算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燕停眼巴巴地表完忠心,又夸张地哼唧:“肩膀好疼啊陛下。”

    裴训之给他揉肩膀。

    “腿好酸啊陛下。”

    裴训之给他揉腿。

    “脚踝也疼。”

    裴训之给他揉脚踝。

    “还有头发丝,我的头发丝有点疼。”

    “……”

    一言不合就爱砍人的暴君静默片刻,以指代梳,替燕停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而后缓慢地低下头,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即便松开后,那处仍旧残留着浅浅的余温。

    燕停胸腔震动。

    遭了,是右心房收纳全身的静脉血,通过右心室从肺动脉泵出,再通过肺中的气体交换,变成含氧丰富的动脉血,由肺静脉送至左心房,再通过左心室的主动脉泵向全身各个组织器官的感觉。

    他没骨头似的在裴训之的怀中亲昵地蹭了蹭,仿佛眷巢的幼鸟:“陛下,见到你好开心。”

    裴训之抱紧他,那颗贫瘠空乏的心正在一点点被填满:“朕也是。”

    【当前爱意值:60】

    ……

    快马加鞭的后果就是感染风寒。

    这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喝点药用被子闷出汗,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但燕停这副脆弱至极的身子不能一概而论,他第二日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还隐隐伴有发烧的症状,差点见到了自己死去多年的太奶。

    裴训之亲自喂他喝药。

    药里炖了千年雪参,万年的雪莲,百万年的树根,总之什么珍贵就往里面加什么,不仅能够治病,还能强身健体。

    药材的品质越好,相应的苦味也就越浓,喝上一口感觉舌头和喉咙全都失去了知觉,堪称十大酷刑。

    燕停喝不下去,脑子烧得昏昏沉沉,蜷缩在被窝里,眼尾红红地看着裴训之。

    裴训之轻声细哄:“乖乖把药喝了,朕就让你爹进宫里来陪着你。”

    也许是烧糊涂了,燕停吸吸鼻子,哑着嗓子问:“陛下是要把我爹做成灯笼,挂在沉水楼陪我吗?”

    “朕没说要杀他。”裴训之哭笑不得。

    “可他骂你天生异瞳,是不祥之兆。”

    “朕不在乎。”

    “可他还教唆大皇子把你推到山崖底下去。”

    “朕不跟他计较。”

    “可是他还偷了南蛮小国进贡的雪参。”

    “就算他把太医院搬空,朕都没有意见。”

    这下燕停总算愿意乖乖喝药了。

    怕烫着他,裴训之一勺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唇边,亲眼看着他喝进去。

    “陛下,”楼外的大太监硬着头皮催促:“该上朝了。”

    裴训之将空碗递给落落,起身给燕停盖好被子,还不忘温言软语地捏捏他的脸:“乖乖睡一会儿,朕下朝之后来陪你。”

    他走了。

    沉水楼陷入寂静中,只剩窗外两只鸟儿叽叽喳喳。

    药效开始发挥,燕停浑身汗涔涔的,意识也不大清醒。

    想要睡觉,但总觉得耳边有隐隐约约的哭声,莫名有几分恐怖片的意境。

    仔细听听,那并不是他的错觉。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见落落在哭。

    燕停不解地咂舌:“你是在提前给我哭丧么?”

    “不是,”落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新的手帕,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真情实感:“陛下和娘娘的爱情好感人呀,我忍不住呜呜呜。”

    “落落,”燕停唤她:“你实在找不到事做的话,可以去小花园里玩泥巴。”

    落落停止了哭泣,竟然真的收好手帕,哒哒哒地跑到外面去了。

    几日过去,光秃秃的泥土里冒出嫩芽,虽然分不清长出来的到底是野花还是杂草,但这一抹绿意还是让死气沉沉的沉水楼焕发了几分生机。

    落落在嫩芽前蹲下。

    再然后,守在无人处的暗卫司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统领捏起了泥人。

    “这是陛下。”

    “这是娘娘。”

    “这是我。”

    ……

    没了哭声,燕停得以好好休息了一会。

    睡得正香,忽然有一只手落到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他以为裴训之回来了。

    然而下一瞬,身边响起一道叹气声,这明显就不是裴训之的声音。

    燕停差点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猛地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爹?”

    来的人是燕远城。

    年近四十的人,却生了一张格外年轻的帅脸,没有皱纹,没有白发,岁月并未在他的周身留下任何痕迹。他站在那儿,就像是燕停的亲哥哥一般,给人温润如玉的气质。

    但当他一开口,那股气质霎时荡然无存。

    “我的孩子啊,早知道那丧尽天良的暴君会把你糟蹋成这副鬼样子,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你送进宫里来的!”

    第15章 病弱妖妃宠冠六宫(15)

    “不是的爹,”燕停连忙解释道:“陛下没有虐待我,我之所以会得风寒,是因为在回宫的路上受了凉。”

    “那你住的地方该怎么跟我解释?”燕远城不依不饶:“他说封你为妃,结果就给你个这么破破烂烂的居处?这般敷衍,不就是在糟蹋你么?”

    燕停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爱用糟蹋这个词,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