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亡命之旅(上)

作品:《安非他命( 1V1 黑道)

    晚霞落幕前,红港璀璨霓虹如常点亮。

    林立纵错的摩天商厦昭示这座国际都会无可替代的地位,秾丽波光染就大片海面,映射进半弧形全景落地窗,晕在中年男人饱满宽额上。

    蒋天养站在窗前凝视维多利亚港绝美风姿,看繁忙的货船和游轮在眼前穿梭。

    将手中雪茄放于唇际吸咬,他呼出一口烟雾,满意笑道:

    “怪不得好多人移民加拿大、美国、澳洲…最后还是要返来香港。”

    “香港地,真是够吸引。”

    说话间,一架波音客机飞向对岸启德,男人抬眸遥望那闪烁的红色频闪灯,慢慢踱步到身后沙发上坐低,面上笑意十足。

    新办公地点坐拥维港绝佳位置,室内装潢璇霄丹阙,即便灯光调得昏暗,也能感受到金钱肆意挥霍的气息。

    沙发另一头,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八九的后生仔盯着缸内风水鱼正想事入神,倏然被他这两句话打断头绪。

    少顷,他慢慢从嘴角扯出一道弧度,回应对方话语:

    “好久都没回来过,已经不大习惯这里的节奏和氛围。今后香港归大陆掌管,做事…也不像从前那么方便。”

    “…不过现在泰国立立乱,我们回来得也算恰如其时。”

    蒋天养将粗雪茄搭放在烟缸上,神情依旧悠然自得,粗黑浓眉下的那对凌厉眼眸却闪过一丝骇人冷意:

    “乱,才好做事。”

    “车仔,龙普早就同我讲过今日会有灾劫,机会这么难得,不趁现在多捞几笔…实在不是我作风。”

    听罢,车宝山陷入沉默。

    从去年开始,国际游资连番狙击泰铢,得到可靠消息的蒋天养便开始陆续转移资产规避风险。

    而一个钟头前,回港那班飞机遭蒋天养串通国际黑帮劫机,起飞不久后,飞机调转方向又回到曼谷郊区的废弃机场。

    航班上好几个红港家喻户晓人物被挟持,光是肉票赎金就够补上洪兴这些年的亏空还绰绰有余,而那些无辜平民,最终都逃不过被那群猪仔客任意处置的宿命。

    恶业太重,下午临时得知这项计划的车宝山并不赞成。

    因为他深知,从八十年代末的蓝钻事件开始,以泰国警方的敷衍与皇室的傲慢程度,他国若想要追究责任讨回公道必定要历经千难万阻,所以蒋天养才趁乱抓住机会下手,肆无忌惮实施这场阴谋。

    他自小跟在他身边,知道这男人疑心病重,且决定的事向来说一不二。

    此刻车宝山只在心中祈望,不久前拨出去的那通电话,能够让事情出现哪怕一点点转寰余地。而现在他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听蒋天养高谈阔论。

    “车仔,你不要看东英表面低调,其实骆驼那个老鬼最贪得无厌。”

    “傻佬泰多半是死了,其他字头又都登不上台面。现在屯门、观塘、铜锣湾、整个九龙半岛和香港仔都有骆丙闰插手的地方…如果再不回来,我怕我老窦为洪兴挣下的基业,迟早都要被他染指。”

    看车宝山兴致聊聊模样,中年男人转换话题,可对方笑笑仍旧不语。

    因为他对洪兴社的往事向来没多大兴趣,对那个抛弃自己的生父、去年惨死在异国街头的蒋天生…更是半点感情也无,自然也对他曾经执掌的社团感到厌恶。

    而且像他这样乱伦诞生出来的孽种,又怎会讨得阿公喜欢?

    从前,他只是一味跟随蒋天养的步伐在黑白两道拼杀,就算让他赴汤蹈火也无怨无悔。

    虽然出来行古惑早就把良知泯灭,但这些年,因为蒋天养笃信泰国某个德高望重的龙普,联合对方在当地做下种种恶事,也让车宝山对其的崇拜和信仰渐生裂缝。

    亦正亦邪的矛盾感在时刻磨蚀他的心志,可他自幼就被蒋天养收留在身边如亲生仔一样对待,这是困顿的源头,也是车宝山一直不忍背叛这位「养父」的重要因素。

    此番从泰国低调回港,自己的首要任务便是助力这男人顺利接手洪兴社,将强敌东英彻底铲除。蒋天养自诩如救世主一般降临这片土地,誓要让洪兴登顶香港字头首位。

    而眼下他们的头一个目标,便是恰巧在回归当日抵达曼谷的雷耀扬。

    “听讲东英五虎个个都是能人异士,最出位就是那个黑白通吃的雷耀扬。个衰仔在东南亚赚了不下几个亿,就是太狡猾…我一直都找不到他的罪证———”

    “不过好彩老天有眼,把牛头威送到我们跟前,不仅肯反水帮我对付奇夫那个老嘢,还顺带把这个扑街抖出来。”

    中年男人似惋惜般叹口气,又奸笑道:

    “从小小的和义堂过档到东英,能把社团做得如此风声水起的绝不是等闲之辈。”

    “现在趁乱做掉他,能省去我们好多麻烦。”

    蒋天养越说越投入,面色泛起某种难掩的亢奋。特别是回到香港这十几个钟里,膨胀的自信和归乡的喜悦,更令他如嗑药一般上头。

    而车宝山早已习惯蒋天养时不时就滔滔不绝的畅谈,向来都只做一个安静合格的倾听者。只是这次的合作对象奸滑狡诈,总是令他难以信任。

    “可是万一牛头威搞掉奇夫又不肯同我们合作,金三角这条线以后更难拿下。他跑路哥伦比亚那几年跟科邦内部关系密切,如果计划成功,他想要独吞这条线的话…简直易如反掌。”

    “我觉得对他…还是慎重点好。”

    车宝山蹙眉,略显担忧地说出心中疑虑,但蒋天养听后并不以为然。

    虽然奇夫的四仔纯度高,双狮牌早在七八十年代就覆盖全球,但近年金新月罂粟种植面积更广、产量更高、价格更低廉,发展势头十分迅猛,加之美国佬在背后支持,眼看就快要取代金三角的地位。

    蒋天养预谋已久,此次他打算铲除这个纵横东南亚的毒王,自己垄断市场,上位坐庄。

    “放心,像牛头威这种反骨仔我见多了…”

    “踩住自己尸身大佬上位的…没几个有好下场,就算是计划有变,我也有办法让他永远闭嘴。”

    说罢,中年男人垂眸看手上镶钻金劳,眼见那般飞机落地时间越来越接近,脑中又一转念:

    “车仔,还有一件事你尽快替我去办,昨夜陈耀同我讲,有个叫唐大宇的观塘区话事人,两年前被雷耀扬诬陷入狱,判他坐监坐到死————”

    “你得空去找到唐大宇的辩护律师,把当年的案情经过再问详细点。我怀疑,当时做判决的那个法官也有很大问题。”

    车宝山听出对方弦外之音,挑眉问道:

    “契爷,你想捞他出来?”

    蒋天养漫不经心将双臂搭在沙发靠背边缘,看向对面日渐成熟稳重的契仔,会心一笑:

    “香港的法治和泰国不一样,凡事都要讲证据、讲人权的。”

    “我只是可惜,这种每月能帮洪兴赚上千万的人才…入册实在太浪费喇。”

    “陈耀还同我讲,替唐大宇辩护的那个大状,他女友在案发之后没多久就跟了雷耀扬。他们先后见过几次,两个人关系…看起来倒不像是逢场作戏。”

    “你嘱咐牛头威这件事,务必要让雷耀扬把做过的脏事全部抖干净再解决掉。这样,我才好有下一步打算。”

    正说着,手提铃声乍然响起。

    车宝山接起后简单聊过几句,把蒋天养刚才那番话悉数转达给正在泰国围猎奔雷虎的牛头威。

    而对方极为自信告知他们已经成功拦截东英耀扬的消息,一行人正在去往会面奇夫的途中,他们可以准备施行下一步计划。

    航线更改,时间一分一秒无声流逝,就像是死亡倒计时,令人极度不安,却又无力抗衡。

    几个凶神恶煞的雇佣兵来回巡视,丝毫没有松懈迹象。

    直到听见广播中传来机长告知大家飞机即将降落的声音时,一丝微小的生还希望如同星火燎原,传递到每一个渴望活下来的乘客心底深处。

    可没有各项安全提示,也没有降落目的地的具体汇报,所有一切,都成为让人无法猜中的未知数。

    没多久,历经过几场杀戮的庞然大物开始降高减速,失重感压耳反应随之袭来。滑行时的颠簸抖动像是过山车启动,推力在无形中逐分逐秒增强,起落架与砂石地面摩擦引起持续震颤。

    但这一系列的感受,都抵不过看到无辜生命在眼前消亡的苦痛。

    须臾,波音客机稳稳着陆,齐诗允的视线才敢越过老伯渐冷的尸身,小心翼翼别过头看向舷窗外的景致。

    血红落霞与荒芜的密林连成一片,他们完全不知这架客机到底要停留在何地。但降落,并不意味这一趟惊心动魄的旅程终结,而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启。

    果不其然,待机身平稳落地,客舱里几个雇佣兵便抬起枪口厉声催促,众位乘客也只得乖乖按照他们指示,在武力威慑中分批走下飞机。

    动力传输组件中的液压系统声逐渐变弱,热带国度的夜风中只有令人不适的湿热感。

    此刻在外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亲朋或熟识,是延绵好几公里的密林,一辆辆停在废弃跑道外的货车车头灯,和早已等待在此的另一帮亡命之徒。

    初入报社时,齐诗允就有参与做过几期泰国和其他地区人蛇集团联合贩卖人口的新闻报道,利润高昂的器官交易则是这其中的关键环节。

    想到这里,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糟糕到更无以复加的地步,因为机票紧张,这趟回港的航班座无虚席———

    两百多条人命,难道全部都要断送在这异国他乡吗?

    远处的废弃航站楼颓败不堪,高耸的密林植被遮住城市光辉,或许周围有动物尸身或植物腐烂,空气中浮动着令人鼻腔不适的污浊味道。

    眼下逃生机会几乎为零的环境,已经不容许她再多想其他。

    来来回回的强光照射每一张走下飞机的面庞,当众位乘客踩踏到地面上时,又被勒令抱头蹲下,不许有其他任何动作。

    受到连番惊吓的齐诗允脚步虚浮,但也只能跟随队伍蹲在紧凑的人群中,尽量将自己隐蔽起来。

    惶恐情绪充斥身体中每一个细胞,嘈杂中,听到一阵泰语夹杂闽南话的呵斥,女人好奇抬眼,在人群缝隙里,瞥见到几个常在电视和报章上见到的熟悉面孔正被依次蒙上头套。

    都是在红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心中惊异,或许这才是这架客机被劫持的主要原因…而作为普通人的她与其他乘客,在这极端环境中…又该何去何从?

    齐诗允越想越后怕,可自己手无寸铁,也不敌劫匪武力强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外,又如何能够自救?

    就在她思索的空档,一名雇佣兵和几个人蛇往她的方位快步走来,她预感不祥,或许因为方才在飞机上为阿伯求救,自己也变成了处决目标?

    心脏在胸腔搏动的频率快得惊人,乍然间,天空升起一簇红色信号弹。

    啸叫的声响异常刺耳,信号弹划出一道弧线缓慢停滞空中,融合着即将消失的赤红落霞,把半边天幕都染成怪异的粉色。

    猝不及防的时刻,目标大范围地暴露,让控制乘客的雇佣兵和人蛇都慌乱起来。

    霎时间,一阵灰白烟幕四起,以最柔软的姿态快速扩散,铸成一道可供众人逃生的屏障。

    不出两分钟时间,又一发信号弹飞速升空,位置更远了一些。

    机翼下骤然变得嘈杂喧闹,不知是谁一时失手扣动扳机,火星与地面擦碰出光,几声爆炸式的枪响回荡在空旷又拥挤的一方天地中,吓得蹲伏的众多乘客慌不择路,开始不顾一切地抱头奔窜。

    方才要朝自己走来的人蛇与雇佣兵都被逃亡的旅客冲散,齐诗允在这生死关头回过神来,抬眼看到众人你追我赶不断推攘,也在这阵混乱中寻得机会,迈开双腿,奋力狂奔。

    呼吸前所未有地急促,空气中飘荡着二氧化碳与石蜡交融的气息,惹得不少人呛咳连连,但这阵烟幕相对催泪瓦斯一类,已经温和不少。

    乘势逃跑的乘客不计其数,枪声在奔命途中猛地响起,有人中弹倒地哀嚎,有人拼命大叫喊着分开逃跑,还有人被吓得双脚一软屈膝匍匐……

    后方追赶呵斥的动静减弱,树林里湿闷浑浊空气灌入咽喉,齐诗允越跑越觉得体力不支,呼吸频率也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双腿灌铅似的沉重,如同跨越千山万水一样地艰难跋涉,可现在停下脚步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拼命搏一把,才有可能逃出这灭绝人性的炼狱。

    昏暗视线中,瞥见一颗宽大粗壮的榕树伫立在不远处,齐诗允一鼓作气竭力飞奔,跑向这暂时可供自己躲避的地方。

    就在她越来越接近目标时,脚下陡然一滑,整个身子顺着坡道倾斜向下滚落。

    还顾不上后背被泥沙剐蹭的火辣疼痛感,被黑暗笼罩的后方伸出一只手大力猛地将她拽紧,捂着她险些惊叫的嘴,带她躲在这人为制造的坑道里。

    经历种种惊险过程,呼吸本就不顺畅,她几乎是没有多想地就张口去咬。

    对方明显被她咬得龇牙咧嘴倒抽亮气,却根本不敢轻易出声暴露位置,只一味地将她挡在身下,不敢再有动作。

    少顷,听见人蛇举枪进入林中,嘴里骂骂咧咧,在四处搜寻逃跑者身影。

    几个强光探照灯像是食人野兽的双瞳越过头顶,刀劈树枝和藤蔓的动作十分野蛮,感觉就快找到这藏身之处。

    齐诗允与身后人同时屏息凝神,生怕走漏一丝气息。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阵阵呼叫,类似即刻返回的命令一类,几个穷凶极恶的人蛇往环顾左右,还是没有发觉任何人影,他们破口大骂逃跑的猪仔同时,又调转方向,脚步声与说话声渐行渐远。

    女人悬着的心依旧不敢松懈,但捂住自己嘴巴不让出声的这个人,似乎并没有要加害她的意图。

    几秒后,对方将手慢慢放开。

    未知和后怕交替,恐惧感不断侵袭而来,齐诗允身子不住地抖。待她在这密林的昏暗光线中看清男人轮廓时,瞳孔里是毫不掩饰地震惊和欣喜。

    她错愕地确认了数秒,几乎要哭出来。

    女人忍不住习惯性抬手,去揉搓对方那头自然卷发,在瞬间破涕为笑:

    “家乐!!!”

    “学姐?!”

    太熟悉的动作,陈家乐反复凝视对方容颜,同样觉得难以置信。

    他甩了甩被咬出牙印的手掌缓解疼痛,也瞪大双眼直视面前狼狈不堪的女人。

    陈家乐盯着她看了许久,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在……”

    “只有你一个人吗?!”

    齐诗允迫切地追问,目光也不禁停在陈家乐标有「press」字样的避弹背心上。

    霎时,她眼中噙泪,情绪激动到无以复加。

    没想到他们几个月未联系的时间里,这小子竟然转做了战地记者。

    而在这陌生国度,两个久违老搭档的奇遇,也让这生死难料的危急关头变得不再那么紧张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