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只在梦里见过的老魔鬼所言不假，其实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糕了。

    但正因如此，魔女反倒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越是严峻的关头，越应该冷静，有条理。

    老魔鬼想杀了神之冠，完成自杀。所以想要她死，借助她的力量——且不论她哪来的力量。

    所以说，哥哥屡次三番对她露出獠牙，并非本愿，而是无忌暗中搞鬼。

    所以，分开这一年，也都是因为魔鬼从中作梗。

    还远不止如此。

    既然是天理不容她兄妹二人，既然是天意。

    那么她跟哥哥这一生感受到的所有恶意和针对，追根溯源，或许都并非巧合。凡俗种种，底层代码，都是要她死。

    多年来平安无事，是因为她有个跟她一起出生的疯哥哥。她知道恶龙曾被碎尸万段，受尽折磨，所以疾世愤俗，刻薄病态，但是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那不公的命运只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

    只要跟她保持距离，只要不管她，他就不会经历这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

    那样健全的哥哥，会是什么样的呢？应该就会是关青月那样吧？性格冷冷的，优越自负，略显强势，在哪里都是锋芒毕露的天才。会有很多人看不惯他，但很少有人能够打赢他。

    关青月是她的男朋友呢。

    原来她就是喜欢自己的哥哥啊。

    可是他如今被关在第十九层地狱。那里据说遍布雷劫，如果她过去找哥哥，她也会遭天谴的。

    “我猜你特意等在这里，应该不是来落井下石的？”魔女按下胡思乱想，瞥向老魔鬼，开口前，不自觉提了一口气闷在胸间。

    美少年摇了摇头，坐在她妈妈身边荡秋千：“我没有等你啊。我只是想陪着我的爱徒，一直到我消失。”

    魔女看向妈妈。

    后者保持沉默，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没有拒绝，没有反驳。

    等一下，疯妈妈之所以出现在仙境，不会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个老师吧？这么爱的吗？？？

    合着这对师徒就是来看戏的？

    “像我哥现在这个情况，有什么办法么？”魔女抱着兔子站起身。

    “如果你是想回到从前，没有办法。”魔鬼说，“但如果是想将他的灵魂从无尽的痛苦中解救，我可以帮你。”

    少年拍了拍手。

    就仿佛解除了游戏里的‘屏蔽路人’模式，周围眨眼间都是人影。

    “天下英杰，尽可为你所用。只要我一声令下，凡人就会疯了一样地冲进十九层，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只为获得至高无上的神灵权柄。”少年抬起手，掌心浮现权柄的幻影：“就像你哥哥当初为了你所做的那般。小魔女，像这种程度的法则律令，以我现在的力量，只能最后改写一次。如何，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魔女的妈妈一把抓住少年摊开的手掌，连同权柄一同收入手心。

    威压横扫云海，顷刻间天朗风清。

    魔女从来没有打听过吸血鬼妈妈的等级，但是地平线以内的人影全都跪下了。

    该死的特权阶级。

    神之夜决然望向魔女：“凌儿，这些人都太弱了。妈妈会帮你杀了你哥哥，为老师赎罪。”

    世界树的那些手段，从来都不足以困住她。真正封印她那几年的，是教她本事的魔王无忌。

    论实力，她早已可以取代所谓的深渊之主，纵横宇宙，也不惧任何人。但她没有那么做，她以为只要自己还不够强，老师就会一直为了她活着，留在人间。

    恶龙神倾继承了她的天赋，天生满级，很厉害，很能打。但她自问，如果挑战神之冠的是她，她一样不会让老师失望。

    但是老师什么都不告诉她，就擅自替她做了决定。

    “是老师不好…但青衿又何苦如此？”纵自心双手反握神之夜，“那女孩跟她的兄长，虽然是你的孩子，但与你实际没什么交情。不值得你赔上自己的一生。”

    “我跟我自己的孩子从来不曾亲近，也在老师的算计之中么。可是老师，您能扭转世道天理，却改变不了人心。”神之夜依然没有投给少年眼神，红瞳闪过怨恨：“您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欺骗我。最后又自以为是地扔下我，弃我而去。可您又怎知，如果知道您的处境……我会无动于衷？”

    神之夜有太多疑问，在这一刻才找到答案。比如无忌为什么要收她为徒，又为什么对她那么那么好……为什么明明那么在意她，仿佛将她视作了一切，却欣然同意她与旁人成婚。

    数千年前某一夜——请婚的是神之夜，愣住的还是神之夜。

    “我、我是说，我要娶——他。”

    少年抬手抚向她的脸，尾指轻拨，蹭弄她右耳垂下的吊坠，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

    “爱卿的气色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想来，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老师不会干涉你的个人感情私事，相中了哪家公子，自己做主便好。今后不必向我请示。”

    魔鬼像是全天下最开明豁达的母亲，无比尊重孩子的意见。

    又像是日理万机诸事缠身的明君，没心思管理这种琐事，说完就毫不拖泥带水，错身离去。

    神之夜回过身，脸上依稀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一切都像是午夜拂过草尖的风一样温柔。

    等等。

    她衣装隆重，是为了迎接恩师重生。这桩婚事只是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她料想老师也不会同意，所以才以身入局。

    【无忌超然世外，从不与凡人有过多交集。】她身侧的男子附耳低语：【不信，你尽可去追。】

    这是当然的吧。

    天理的化身，怎么可能怀有什么少年才有的幼稚心思。无忌只是长得年轻，并不是真正的少年。

    难得盛装打扮的神之夜垂着手，仿佛一点点脱水的鲜切花。使她光鲜亮丽的源头像是无形的线条，随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啪的一声，断了。

    就算她跟其他人……老师也不介意。

    以前那些，她靠坐在老师膝上看书，她依偎在老师身上假寐……的画面，被这块名为不在意的石头砸成了碎片。

    无忌只不过，是在照顾迁就一个无比幼小的孩子。

    神之夜甚至没有被刻意推远的挫败感。因为老师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教她立正了而已。

    老师就是老师，不能是谁的老婆。

    某些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她觉得太感性羞耻，所以千年来一直没好意思说。

    还好，没说。

    不然，只能在梦里说给自己听的笑话，就要多惹一个人发笑了。

    亏她还跟神之曦学了怎么化妆，花枝招展地留长发，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站在了这里。

    无忌希望她成为天下第一的魔法使，成为历史上最耀眼的君王，这样的王，是不会被感性与私情控制的。在现有的局势下，稳住姻亲，于她才是上策。

    只有这么做，她距离老师，方才更近。

    **

    她的老师就要消失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也没有说的意义了。

    但是无忌曾经历的，神之夜也想亲自品尝。就算老师以后不在了，她也想成为老师希望她成为的那一人。

    这本该是她跟无忌的故事，所以也该由她画上句号。

    没有人解释，魔女却什么都明白了。莫名其妙的，就好像开了上帝视角，连记忆都能获悉。

    魔女恍然大悟，此时此地，来到她眼前的所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目的都将只有一个。

    那就是除掉她的哥哥。

    她原本就在离传送门最近的地方，往后半步，只身挡住通向下一层的唯一入口。

    魔女抱紧了热乎乎的小兔子，手腕的镯子神光微闪。

    “你们谁都不许过来。”